若是秉燭夜遊,定有幾分悠閑自得。
隻可惜她的心高高懸着,無暇顧着美妙春夜。
她隻分心片刻,卻聽見不遠處有兩個男子的争吵聲,摸索着牆走近些,還能看到他們投在窗紙上的昏黃剪影。
——
“承之,沒想到這般巧,我們在此遇見了。先前你在殿試上作的那篇《治水論》,我後來每日捧讀,實在學到許多,着實傾佩。我欲見你,可奈何陰差陽錯,幾次三番結交不成。”
“今日真是上天憐我。”
另一人無奈的聲音響起:“殿下,天色已晚,路上恐有大蟲虎豹作亂,我得回去了。”
又聽那位殿下輕笑了一聲:“怎麼?承之可是不耐煩了,這局棋才下到一半,可沒有對弈者先離開的道理。況且此在京城,怎會有大蟲虎豹?”
“不知承之認為,若兩軍對壘,力量相當的情況下,應先發制人,還是以靜制動,以守藩籬?”
那對弈者似乎是難忍至極了,幾番沉默後,一棋定音:“啪!”
“流水不争先——殿下,我赢了。”
柳續站起身來,繃着臉正準備走,借着昏弱燭光,無意間看見五殿下的臉色陰了陰,心道這副禮賢下士的模樣果真是裝出來的。
活在世上,總要得罪人。
他剛跨出一步,便聽那人厲聲喝道:“站住!”
柳續不敢回頭,生怕親眼見着燕稷身後藏着隻駭人精怪,張着獠牙大口,隻一刻鐘便要伸出長滿倒刺的舌頭猛地舔得他五髒俱損。
燕稷眯着眼睛,露出陰測測的笑容,卻也隻一瞬間。下一秒他背手而站,盯着窗外那道人影,朗聲道:“閣下深夜拜訪,何不進門與我等一叙?”
随即盯着柳續,緩慢地走到距他一尺的距離,夜深人惶,不顧人緊繃的不安,他低低附耳:“承之莫急,待我處理這些蟲蟻——承之也不想今日與我見面的事被發現吧?”
柳續攥在身旁的手一緊,眼皮一跳,險些咬碎一口銀牙。
好不要臉!
今日收了家書,遂母親所願前來香山,卻不幸又遇見了燕稷。這回是躲也躲不過,被逼着陪他下了半天的棋。
下棋便下棋,可燕稷偏偏總出言試探,讓人心力交瘁。
這邊謝靈犀卻是呼吸一滞,遭了,忘了這燕稷是習武之人,自然能聽見氣息聲響。
此時山野精怪嚣張跋扈起來,一口吞掉了天上的月亮,周遭頓時暗下,無數屋檐的影子投在窗框裡,似張牙舞爪的皮影猛獸,生生拉扯着謝靈犀的神經。
她心一緊,又快速鎮靜下來,垂眸沉思,終于拿定了主意——
另一人莫不是姓柳的狀元郎,何不賣他個人情,同時也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呢?
于是柳續眼見一玉骨冰肌的姑娘款款而來,燭光映在她臉上,更是透出一股不合時宜的昳麗,驚走青山裡燃花倦鳥。
謝靈犀開口便道:“打擾殿下雅興,我來找阿續。”
說罷她正欲拉起那柳承之的手,環顧一周,卻見着前些日子害她在閻王殿裡走了一遭的罪魁禍首潇潇然立在這。
什麼?
怎會是他?
幸得柳續反應快,快步走到謝靈犀身旁:“殿下留我下棋呢……”
“婉婉,我們走吧。”
謝靈犀見人湊出來,鼻尖湧上一縷清冽的寒氣,瞪大眼睛,壓着聲音:“你别亂叫啊……”
兩人這低頭喃語的模樣在燕稷眼裡,則是一雙綠皮鴛鴦交頸而配了,他這才從方才的情緒裡跳出來,詫異道:“三娘、承之……你們認識?”
他試探地望向謝靈犀:“方才那聲‘婉婉’,是在叫你嗎?”
什麼婉婉!
謝靈犀眨了眨眼,露出得體的笑容:“這是我與阿續之間的私事,殿下便不必多問了罷。”
“夜已深,我們還有事要忙,便告辭了。”
她說罷,一眼瞥到窗旁那盤棋,随口道了句:“這黑子好生奇怪,明知前方無路,卻自以為幾度捭阖,便能突圍而出。”
正好是燕稷執黑子。
柳續頓感背後一涼,估摸着那殿下又不悅了,連忙抓着謝靈犀的衣袖,兩人互相拉扯,跌跌撞撞踏着夜色出了門。
默不作聲走了一段,謝靈犀霎然驚呼:“我的玉佩!”
她正欲折返,卻被柳續一把拉住,“走這邊,前面有水坑。”
縱是她怎麼看,前路都是一片昏黑,聽人說這叫“雀蒙眼”,自是年少時少吃了什麼造成的病症。
謝靈犀跟着他繞路,不由得發問:“你便是那狀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