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擊鼓,入夜已深,柳續思忖一番,還是幫謝靈犀将衣裳褪下,隻剩潔白裡衣,輕輕抱進被褥裡,自己則另尋了一處綿被,緩緩躺在床榻外側。
閑靜荷花開,一夜無事。
……
翌日,謝靈犀醒來時,已不見柳續的蹤影。
她坐起身來緩了半刻,絲毫記不起來昨夜發生了什麼,似是等的無聊之時喝了幾口水,随即柳續進門說了兩句話,便到了早晨。
至于那兩句話是什麼,她也想不起來了。
穿好衣裳,到了前堂,見池塘邊上,柳續支了張小桌正在看書,上面放着些許糕點。
便走過去坐下,“柳郎。”
今日她梳了一蝴蝶發髻,倒是與尋常未有不同,一襲桃紅衣裳,與荷花紅蓮争豔。
柳續還記得昨晚的事,放下書卷,不動聲色地看她,“婉婉,我已吩咐下去準備午膳了,先吃些甜糕充饑罷。”
謝靈犀剛咬下一口,聞言咳了兩聲,眸色一驚:“咳咳!”
“你……喚我什麼?”
卻見柳續挑眉:“你不叫婉婉嗎?”
他怎會知道——這乳名。
謝靈犀放下糕點,掃了眼庭中人,見周遭無丫鬟小厮,倏然站起,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明是初夏,全身卻散發着些許寒意:“我昨晚同你說什麼了?”
這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又和初見時一般,将所有的柔軟盡數收起,像一道經年凜冽的風。
柳續皺了皺眉,走起來欲攬她,卻被謝靈犀一掌拍開,“你逾矩了。”
“逾矩?”
“你是說昨夜?”柳續受了她一掌,手頓在半空中,仍是靜靜看她,停頓些許,“還是現在?”
謝靈犀腦海裡一時渾沌,嘴唇翕動,卻不作聲。
她方才皆是下意識的舉動,見柳續的手被她甩開,也是一怔。
見他再逼近,下意識退後幾步,與他拉開距離,方才冷硬道:“你明知你我成親皆是虛情假意——”
她面容冷肅,緊抿着嘴,似乎這樣便不會太過狼狽。
“哦,或許是我未同你說清楚,我感激你仁義,相助之恩定會報答。但日後,我們便隻是同個屋檐下的異路人,你升官拜爵,你子孫滿堂,我管不着你,也請你莫要管我的閑事。”
柳續沉聲:“我升官發财?我子孫滿堂?”
他道:“這些真與你無關麼?”
“是,這婚事确是虛情假意,可你我之間相知情誼,香山蘭亭,柳舍初見,便都是假的麼?”
“你祝我有朝一日,有舟可泛,同船共濟,也是假的麼?”
這些本是溫情回憶,在此時卻如洪中暴雨,不逢其時。
謝靈犀不想聽他再說下去,嘴角一顫,輕笑道:“這世間本就是假的。”
她不知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這種感覺讓她并不好受,特别是柳續說出那聲“婉婉”的時候。
柳續是赤忱之人,樂于去了解旁人的彷徨。
可她不願說。
一些不堪的年少時光就該永遠埋葬,任何人也别想掀起波瀾。而一遭人洞察,便好似心髒被挖開了一條縫隙,随後會牽扯什麼情意,什麼諾言,什麼共濟,皆是說不清楚了。
“明日我會搬至偏院,不打擾柳郎君的雅興了。”
說罷,她看眼前濯然晴日皆是煙雨紛飛,而她隻是遺留于世的一顆石子,無須與旁人扯上關系。便一灑衣袖,芙蕖花擺弄下,僵硬地離了席。
這時柳枝正端着一捧濯洗好的鮮果來,見她背影,“诶?”
“娘子怎麼走了……那這果子……”
他瞧着柳續心情不佳,烏雲壓頂,眉間緊蹙,似是隐忍未發。
說話也毫不客氣:“你吃了罷。”
說罷,揚長而去。
……
兩人吵架的事一傳十,十傳百,由謝靈犀一個奪門而出的背影解說出無限猜想。
她昨夜未回柳府。
分明該是新婚燕爾,柳續也被皇帝準了婚假,便因這事苦苦挪過了一天。
聽聞柳續今日還去了趟绮樓,她信他人品,知曉定不是為風月之事,不過就算此刻他躺倒在什麼莺莺燕燕懷裡,随他怎樣,也與她再無關系了。
郊外風吹得甚猛,險些掀倒了白日裡她剛為姊姊采的花。
謝靈犀靜靜地跪坐在一處小墓前,發顫地伸手摸着碑上孩童的刻字。
這處痛楚連她兄長都不知曉,卻被柳續一語道破。
他定是知道了,謝靈犀想。
我是一個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