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退一步,若是未将火惹到她身上,謝靈犀自是沒這個閑心說些刻薄之語的,便是你先欺人,難道還要奢望着别人忍氣吞聲,吃了啞巴虧麼?
想畢,她緩緩撩開衣擺彎腰,睥睨那宮婢,眸中無邊浩蕩威嚴,“我堂堂謝家女,便是要勾搭哪個郎君,也不會要你這種說個話便畏畏縮縮眼神沒處使的婢子辦事。”
“你方才是朝哪兒看呢?西北角?那位穿碧玉衣裳的娘子,是你主子麼?”
紅柱旁,那碧玉娘子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衆人嘩然!
腳下婢子抖得更厲害,泣音凄然:“謝、謝娘子……”
謝靈犀無暇顧她凄春悲秋,顫顫求饒,隻是擺了擺手,春桃見狀立馬搭了過來,在殿中泛起一道水藍漣漪。
“走罷。”
沒甚好糾纏的,有賊心沒賊膽,指尖一點就洩了氣,是如何想出這等拙劣的陷害人的法子的?
已至中夜,月落鳥眠,謝靈犀一出殿便見着蔥郁草木後有貓影窺探,她回頭看芳草殿,仍有許多人立至其中,暈倒的娘子又醒了過來,轉着眼珠說些什麼。
春桃見自家娘子停駐不前,口中念念有詞,不禁問道:“姑娘,你在數什麼?”
十、九、八……四、三、二、一……
“铛——!”
酉時至。
隻見芳華殿後,俶爾燒起熊熊烈火,火苗竄的千尺高,如饕餮大口,幾乎要将皇城裡一切陰影吞噬殆盡。
“姑娘這——!”
春桃初柳一驚,見本還在芳華殿簇擁的人群如魚貫水,個個拎着裙擺驚慌失措吩咐着宮人潑水滅火,更有勇猛者,猝然踏進那偏殿中,似要救什麼人。
謝靈犀扯了扯嘴角,眸色微動:“無妨,走罷。”
方才她耐住性子與他們糾纏,便是為了等此刻冷宮高火,淑嫔欲以金蟬脫殼之計換一線新生,避不開後宮狐狸窺伺,定要付出一些代價。
淑嫔便是那個代價。
昏暗光影中,前殿唱荷花戲的角兒早已歇了工,宴席上清香米糕被掃蕩一空,柳續扶着官帽如春燕般追上來,見謝靈犀眼疾手快拉住一人——
“殿下,同我走罷。”
……
《長安轶聞錄》有雲:前些日子中宮以荷宴請諸家郎君娘子,莺歌燕舞之時,不知是誰的燈盞惹得冷宮走水,火勢甚大,三日不息,不慎燒死了一位娘娘和她的公主。
焦屍被草席裹着仍去了亂葬崗。
……
柳宅。
謝靈犀合了書頁,見濯濯晴日,一衆花樹中,柳續淋着汗,如鶴濯羽般摘下官帽脫了外袍,大步邁了進屋。
“今日回來得這般早?”
柳續接了蓮蓬,細細剝開蓮心,“今日我被叫去國子監助教,未站幾刻便被那老先生請了回來,道我是‘不合時宜’之人。”
謝靈犀不用想,便能從早先他高中狀元時那擲果盈車中窺見一斑,聞言笑道:“改日蒙面去罷。”
柳續無奈一笑,“那約摸連國子監的大門都進不了了。”
說話間,他給謝靈犀剝了滿滿一琉璃碗的蓮子,終于想起前些日子他們深夜細語,卻仍糾纏不清的事情。
“那晉王……”
這話一出謝靈犀便掩臉求饒,“承之,可别翻我舊賬了!”
柳續強硬地拉下她的手,嚴肅道:“不可,此事不清,我夜不能寐。”
謝靈犀素手擺弄着裙子,正要再說些什麼,隻聽這郎君道:“那晉王與你少時師承的,可是石琨石老先生?”
謝靈犀點頭。
“是,老師性情古怪,燕稷少年時不願學他的守成之道,雖然每日光臨,卻不得老師喜愛。”
石琨乃是石家家主的胞弟,癡于治學,不加官身。因家中依仗,凡是不通曉是非的學生,沒有一個不敢訓斥的。
而其青睐有加的學生有三,謝靈犀便是其中之一。
柳續了然:“這位老先生便是修遠兄的親祖父。”
“正是,”謝靈犀擦拭了汗,将心穩當當落在肚子裡,驚奇道,“承之問這做甚?”
“今日這位先生遞了狀紙,經禮科時被修遠給截了。”
謝靈犀思忖一番,再掩面痛呼,“老師寫的什麼?”
石琨曾經一紙達明光殿,罵了天子上下三代,其言也犀利,驚天泣鬼神!
柳續也無奈:“大叱聖上涼薄,要為死去的娘娘公主申冤。”
謝靈犀下意識往後院看去,隻見門外光影交錯,依稀瞥見燕雲坐在池塘邊,素衣绾花,任由白石在她身旁激水敲石。
“公主殁于大火。”
謝靈犀道:“明日家中有販香料的商隊,接她回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