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小時之後,穆柳依敲開了病房的門。
最近一兩個星期,中心城一直在陸陸續續地下着大大小小的雨,雨從昨夜一直下到了現在。穆柳依兩手空空地站在病房門口,她頭發有些濕潤,臉色不是很好,看起來像是匆忙趕過來的,途中有步行過一段距離。
方徹見狀,連忙側身讓她進來。
“要擦一下頭發麼?”方徹将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一些,“不過這裡好像已經沒有幹淨的毛巾了,我去問醫生要……”
“小冬呢?”穆柳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環顧了四周一圈,問。
“這裡。”方徹帶着穆柳依進到了傷患房間内。
穆柳依一看到躺在治療艙裡熟睡的穆亦冬,立馬就怔住了,随後快步走向治療艙。
“小冬!”她在治療艙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去握住穆亦冬裸露在被單外的手。
治療艙可以讓傷口加速愈合,穆亦冬身上的傷雖然已經止住了血,甚至已經開始結痂了,但這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痕還是讓人觸目驚心,穆柳依看着,不禁泛紅了眼眶。
方徹坐到治療艙另一旁的椅子上,安慰道:“亦冬現在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穆柳依沒有說話,她緊緊握住穆亦冬的手,靜靜地看着沉睡中的人。
方徹也不去打擾她,兩人就這麼一言不發地坐着,病房裡格外安靜。
過了約莫兩三分鐘,穆柳依緩緩開口:“小冬他小的時候經常生病。
“不是感冒就是發燒,差不多每隔半個月就要吐一次。每天睡眠時間超過12個小時,生病時要睡更久,難受醒了見不到人就會哭。小冬怕我父親,所以每次哭都隻會找我,想讓我抱他。
“但我那時不喜歡小冬,他一哭我就煩,我就故意無視他。現在回想起來,真覺得自己挺不對的,他就一兩三歲的小孩,小孩子身體不舒服了哪裡忍得住不哭。
“後來,小冬八歲的時候,我父親讓他去流水線上工作,那天他身體不舒服,還吐過一次,但我沒在意。結果他沒過多久就暈倒了,差點被卷進機器裡,還好旁邊的工人拉了他一把。
“我趕過去的時候,他的身上全是血……”穆柳依說着,身體不禁顫抖了一下。
方徹越聽越心疼。
穆亦冬就是在這種極度壓抑、誰都不愛他、随時都有可能會喪命的環境下長大的,回到方家以後,方家人又都不待見他,哪怕方徹已經很努力地在影響方家人了。
但即便如此,穆亦冬也沒有長歪,隻是不太愛說話而已。
方徹伸出手,撫了撫穆亦冬那柔順雪白的頭發。
沒關系,我來愛你。
我會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愛你,我會帶你離開這裡,然後我們一起創造新的生活……
“徹徹,我來看你們了——”房間的門被“砰”的一聲打開,方徹和穆柳依都吓了一大跳,他們循聲望去,隻見方恬正精神振奮地站在門前。
然而,在看到穆柳依以後,方恬的表情瞬間變得極為難看,她尖聲質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穆柳依張了張嘴:“我……”
方徹:完了
方恬很讨厭穆柳依,方徹和穆亦冬每次去檎山工廠找穆柳依時都得鬼鬼祟祟的,跟做賊一樣。某次不小心被方恬發現了,這位大小姐發了老大一通脾氣,讓穆柳依又賠了一筆數額不小的訂單,也讓穆亦冬被方家的保镖連續跟蹤監視了好幾天。
“賤人!小偷!”方恬憤怒地沖上去,掐住穆柳依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你來這裡幹什麼?你那野爹偷走了别人家的孩子,你現在是又想子承父業,來偷别人的弟弟了?”
穆柳依解釋道:“我隻是擔心小冬……”
“狗屁!”方恬氣急敗壞地喊道。
方徹被她喊得頭疼,他站起來,身體向前傾去阻止方恬:“住手!亦冬還在這裡睡着,要鬧出去鬧……”
這時,穆亦冬醒了。
他是被尖叫聲吵醒的,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方恬把穆柳依死死地按在床頭櫃上。
穆亦冬:……
什麼玩意?
“你們,在幹什麼?”穆亦冬大惑不解,他有些艱難地發問。
方恬見他醒了,立馬放開穆柳依,後退半步;穆柳依迅速坐直身體,整理被方恬弄亂的衣領。
“亦冬!”方徹興奮地湊近穆亦冬,“你醒了!”
精緻漂亮的面龐近在咫尺,穆亦冬呼吸一窒,他感到頭有些眩暈,心跳開始加速,雙頰的溫度在快速上升,害怕又要暈過去,連忙移開視線:“嗯……”
“聲音有點啞啊,臉也很紅。”方徹試了試穆亦冬的額溫,“可能有點低燒,我去倒杯水來給你喝。”
說完,方徹走出房間,去客廳倒水。
穆亦冬松了口氣,坐起身來。
穆柳依連忙去扶他,穆亦冬看了她一眼,問:“你怎麼在這裡?”
“昨晚和今早,我一共給你打了很多個電話,你的終端都是關機的,我便向方徹先生詢問了你的情況,聽說你受傷了,就過來看你了。”穆柳依輕聲解釋道。
穆亦冬想起,他的終端被那個刀疤男一槍給打爛了,便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方恬看着兩人的互動,怎麼看怎麼紮眼,她有些不甘地指着穆柳依,問穆亦冬:“喂,你還拿她當你姐啊?”
穆亦冬愣住了。
方家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怎麼管他了,現在方恬突然跟他說話,他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甚至都沒注意到對方說了什麼。
但在方恬眼裡,這就是默認的意思。
方徹從客廳的飲水機裡接了一杯溫水,走進房間。
“本小姐好心來看你,結果你還把這個小偷當姐!我就不應該過來這一趟看你個養不熟的小兔崽子!”方恬尖聲大叫,聲音大得幾欲震碎天花闆。
喊完之後,她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方徹一臉懵逼,問穆亦冬和穆柳依:“她怎麼了?”
“不知道。”穆亦冬答,他隻覺得方恬莫名其妙。
方徹也懶得去想方恬到底在搞什麼,他走過去,将手中的水杯遞給了穆亦冬:“來,喝點水。”
“謝謝。”穆亦冬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穆柳依卻沒有方徹和穆亦冬這麼淡定了,她坐立難安,因為她清楚方恬為什麼會這麼生氣。
方恬是穆亦冬的親姐姐,而自己的生父則是讓他們姐弟分離的罪人。她這個罪人之女,直到現在都還強霸占着穆亦冬的親情,使得人家真正的姐弟之間的關系非常僵硬。
所以方恬對她有敵意,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穆柳依對此是愧疚的。
“我先走了。”穆柳依起身,匆匆離開。
她覺得自己從今往後還是少來跟方徹和穆亦冬接觸比較好。
穆柳依離開以後,方徹問穆亦冬:“亦冬,昨天晚上是什麼人傷的你?”
方徹這麼一問,穆亦冬就想起刀疤男稱項鸢鸢為“楊鸢鸢大小姐”,以及那個救了他們的黑衣人……
“我們去找項鸢鸢吧。”穆亦冬說,“她也是親曆者,我和她一起跟你解釋你會比較容易理解。”
方徹點點頭:“好。”
穆亦冬剛想掀開被單,卻猛然發現,自己身上什麼都沒有穿。
穆亦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