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來說,沈木衾是活活送上來的獵物,應當立刻手握短刃朝沈木衾刺來,刺殺掉,卻手下一松,逃到不知所蹤。
但沈木衾沒管那麼多,他連忙跑到雀兒身旁,看到雀兒那被鮮血沾染,面目全非的臉。
“雀兒!”沈木衾大呼。
雀兒仍是閉着眼睛,鮮血順着她的指尖,滑落到地上。
“雀兒......雀兒......”沈木衾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抱着雀兒寒冷卻熾熱的屍骨,大聲痛哭,“爹娘死了,你也死了,我現在官名盡抛,身無分文,什麼都沒有了。”
說罷,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鞋子踐踏在滾燙的地闆上,濺起來點點火苗,汗水流過他的眉目,風吹滾落他的烏紗帽,沈木衾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天命不足謂,人亦老,雨亦疏,蕭蕭又迢迢。
他一步一步投身火海,卻在近在咫尺間,被人拉走了。拉到侯府外空曠的大街上,那人坐在他身旁,自己躺在烏篷船上。
他迷茫着看着遠處燒得通紅的沈侯府,又擡眼看了一眼坐在他旁邊的人,道:“你現在殺死我也可以,沒必要把我淹死。”
那人摘下僞裝,露出一雙眼睛,眼尾處有一顆小痣。
是荊青雲。
“舅舅。”呼嘯而烈風吹過荊青雲的發絲,他的神色透露出些許傷春悲秋。
沈木衾眉目猙獰,但最終松懈下來,他恨荊青雲,因為荊青雲殺了雀兒,但是他又對荊青雲懷抱感激,因為荊青雲放了自己,他現在不知道該以什麼态度面對荊青雲,于是他幹脆對荊青雲變得暴躁,更加暴躁,讓外甥窺見不了自己内心,防止窺探自己内心的矛盾,那才是合算的。
“對不起。”荊青雲垂下頭,指尖似有似無地劃動着湖面上的蘆葦蕩,“對不起。”
沈木衾:“......”
并不知道怎麼接荊青雲的話。
“這件事情,并不是我所引起的,整件事情的經過結果、部署規劃皆都出自我們索命門的門主,聞燕聲。是聞燕聲聯合東廠一起來的。”荊青雲沒有看沈木衾一眼,同樣沈木衾也是。
話語未落,沈木衾雙手蓋于膝蓋之上,頭枕在雙臂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對着蒼茫大地,聲音卻微小如蝼蟻,道:“為什麼你們要屠殺沈門,為什麼你們要這樣,你們這樣到底是為了什麼?隻是為了那些錢,那些懸賞?”
“我不知道。”荊青雲内心愧疚,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愧疚到了極點,将頭埋得低低地。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沈木衾說,“對你來說,是什麼都不知道。但對我來說,我的一切都沒有了!未來我該如何走,如何做,如何選擇,我都看不到了!你告訴我,你們索命門欠我的用什麼還?”
荊青雲:“......對不起。”
“對不起?”沈木衾咬住了嘴唇,聲音堵在喉嚨裡發不出來。
他的衣衫破舊薄霁,他躺在烏篷船上,行駛到巢湖中央。
如天地間蜉蝣,如此渺小,卻渴望渡海。
烏篷船搖搖晃晃行駛到巢湖對岸,荊青雲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點銅錢,放到了沈木衾的手中。
荊青雲:“舅舅,我沒舍得殺你,是我破了戒。這是我的全部錢,你拿着叫幾個馬遠離江州,越遠越好,最好到甘州,到甘州成為商人啊......法家啊......什麼一些生意人啊,都可以,總之好好生活,我不想讓你死。”
沈木衾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聞燕聲,“啪”的一聲,一個巴掌便拍過去了。
對此,聞燕聲隻覺得詫異,并沒有做出什麼表示。
“你還有臉找我?”沈木衾道,“五年前屠沈家滿門是你指示所幹的,當時我還納悶為何沒有繼續追查我,反倒讓我混了五年之久,現在我知道了,是因為你想讓我歸順于你,做你門下的刺客,天天幹這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聞燕聲冷嘲熱諷:“可你已經幹過了呀!”
聞燕聲繼續道:“雖然不算是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也算是有我們一半的功勞,我也給了你的賞賜——今日找你,并非是找你算這筆季後賬,而是真的需要你的幫助,和我一起鏟除東廠。”
沈木衾顫抖的指尖落了下來,手掌攥緊衣袖,若有所思地看着聞燕聲。
“鏟除東廠......”沈木衾摩挲着下颔。
聞燕聲咧着嘴角,大笑道,卻笑得有些蒼涼:“現在東廠獨大,因為魏德賢其人在捂熱自己與皇子的關系,我們索命門雖小,卻不缺與東廠這點勢力。他們東廠有的,我們索命門也該有。”
“可是如果這個‘鏟除東廠’計劃失敗了,那我們的命數都會沒,包括索命門。”沈木衾一臉沉着,擔憂地說。
“一個聞燕聲倒下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無數個聞燕聲站起來,重振索命門,哪怕以後索命門不再是索命門了。”聞燕聲朝沈木衾眨眨眼睛,“但也無妨,起碼能名留青史,朝北明證明,我們存在過。我們會如東廠一般,被後人效仿。”
沈木衾卻歎了口氣,他從聞燕聲的話語中,隻聽出兩個字,那便是——“荒唐”。
比荒唐還要荒唐。
但是沈木衾沒說,因為聞燕聲未出入朝堂,并不知道朝堂險惡,他的目光中隻能所及到東廠,這也隻是聞燕聲的全部了。他無法提出合理性的解釋,說的話太空缺乏理性推敲,隻能靠刺客無畏蒙昧的殺戮去行使——從這裡也就注定,這次合作,這個計劃,終究是失敗的。
所以沈木衾委婉地道:“我會考慮一下的。”
聞燕聲笑道:“我會給你許多錢。”
又補充道:“如果成功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