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有些好笑,和他心愛的表妹喜結良緣後,他甚至放棄了不少世俗的享樂行為,提前覺醒了他父親那一輩人的嗜好。
更令人吃驚的是,他從不空手而歸,總能用魚将随身攜帶的那隻木桶裝得滿滿當當。
秋蘿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們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愛好可以打發時間。
可是秋蘿沒有。
暮色降臨時,她将自己關在了卧房中。
看着斜陽的餘光消散,黑暗一點一點浸透人世間,她隐約體會到了母親當年的心境。
可明白并不代表喜歡。
她從櫃子裡捧出被珍藏的犬燈,滿含期待地将它點亮。
這燈火照得小狗毛絨絨的,而毛絨絨的小狗又散發出毛絨絨的光。
秋蘿幻想這是一隻真正的小狗,而她正将它攬入懷中,親昵地蹭着它的腦袋。
她蹭啊蹭啊,可能是幻想中的小狗太過溫暖,她整個人放松了不少。
眼皮開始沉重,燈火越發迷離,秋蘿慢慢地陷入了夢鄉。
在惡鬼被玄都觀的儀典還有符紙驅逐後,那場可怖的春日詭夢仿佛已離得很遠了。
恐怖中滋生出一些莫名的情愫,半夢半醒間秋蘿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其實并沒有什麼惡鬼。
荒野中豔麗詭異的少年,刻着她名字的荒墳,還有墳前衣裳不整心髒狂跳的她,這樣恐怖中透着一絲绮麗的夢境,是否出于她深埋于心底的渴望而誕生?
因為孤獨和寂寞。
後來,那少年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月下的陰森場景不見了,夢中開出大片大片的桃花。
慕甯的臉從花間一閃而逝。
~~~
錢富被人抓了,且套上了頭套。
他心中惱怒的同時,又有些奇怪。
哪個不開眼的,竟敢對錢府的人如此不敬?
哪怕隻是一個下人,狗仗人勢久了,總會覺得自己的身份也跟着主人水漲船高。
可惜他的氣焰并沒能維持多久。
當頭套被摘下後,眼前出現一條長到看不見盡頭的、向下的樓梯。
那樓梯極窄,壁間燈火相隔很遠,暗幽幽的,讓人聯想到傳說中的地獄。
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從前方黑暗中傳來,不停激着他的耳膜。
錢富艱難地吞了吞口水。
“大人、饒命!饒命!”他哆嗦着求饒。
自身後射出幾根銀針,分别紮入他的屁股以及腰背處,令人痛極。
若有外人在場,見到這一幕,必定會感到滑稽可笑。
但作為當事人,錢富笑不出來。
隻要一停下來,這些歹毒的銀針就會嗖嗖地刺中他,他隻好跟隻被驅趕的牲口一樣,不停往前方抱頭鼠竄。
腳下一個踩空,錢富尖叫一聲,直直往下滾落,到最後陷入昏迷之中。
再次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身處一處牢獄當中。
壁上的燈是紅色的,照得牆上壁畫一片血紅。
畫中那些青面獠牙的巨大鬼怪仿佛活了過來,随時都能脫離牆面,一口咬掉他的腦袋。
錢富瑟瑟發抖,身下立刻出現一股騷臭味。
牢獄中響起一陣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每一步卻都精準地踏在了人的心尖上,令人産生不詳的聯想。
那聲音在他的牢房外停住。
錢富戰戰兢兢地擡起了頭,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你、你是——”
“看來你記性不錯。”
眼前衣着華貴的少年郎晃了晃手中的一袋銀子,微笑着答道。
看着熟悉的錢袋和熟悉的臉,錢富打了個寒顫。
害怕的同時,心中又為那袋錢肉痛不已。
他的銀子!他剛到手還沒捂熱的銀子!天殺的!
心中氣急,不過出口的話語卻截然相反。
“大人,和我無關!和我無關啊!是有人吩咐——”他嘴中不住辯解着,同時起身往前沖,想抓住黑衣少年的衣袖。
黑衣少年身後的藍衣少年掏出竹筒,嗖嗖的又是幾針射出。
錢富一陣慘叫。
和那日的冷若冰霜不同,今日黑衣少年明顯心情極好的樣子,不但十分溫和,還露出了一個可親的笑容。
隻聽他緩緩說道:“我這幾日讀了不少書,增長了不少見識。”
錢富一時摸不着頭腦,但下意識就吹捧道:“大人真是博學多才!令小人佩服!”
“你想聽嗎?”
“想聽!當然想聽!大人請說!”
眼前人微笑道:“古書上有說,用燒紅的刀子在人腦上劃開一道,然後往裡放一堆食肉蟻,人并不會馬上死去呢!”
“或者往心口處開個口子,再放入蛇蠍去吃人的髒器,你說蛇蠍心腸是不是就這樣來的?”
“或者骨肉生花也不錯,隻要……”
少年的聲音似來自地獄深處,充滿了邪惡的氣息,錢富打了個寒顫,嘴唇哆嗦着不知該如何回答。
仿佛為印證對方的話,附近的牢房适時地傳出幾聲慘叫,一聽就令人毛骨悚然。
“大人饒命!饒命呐!小人上有小下有老……”
錢富驚懼之下,将頭磕的砰砰響,額上很快流下鮮血。
可惜眼前兩人明顯沒什麼同情心。
聽到這錯亂颠倒的話,慕甯身後的藍衣少年甚至忍不住發出嗤笑。
黑衣少年看了他許久,似乎在欣賞他痛苦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悠悠地開口:“我本打算在你身上試驗一番,看看書中所說是否可信。”
錢富心理一陣陣發冷。
“不過我最近心情不錯,”少年話語一轉,而後低低地笑了,“決定對你仁慈一點。”
錢富僵着身子又開始了磕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小的當牛做馬——”
“十三,把這袋銀子一塊不落地讓他吃下去!”黑衣将錢袋抛給了身後的藍衣少年。
名為十三的藍衣少年恭敬地應了,随後用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門。
錢富掙紮着往後退去,直至他的背抵上了身後堅硬冰冷的牆。
“你不是喜歡錢嗎?”少年又是一陣低笑,似看蝼蟻般看着他,目光冰冷無情。
“你收了人家的錢,想對阿蘿出手,可惜阿蘿身邊有我。”
“怎麼,沒料到會有這種下場??”
“我說,我全都說,大人饒命啊,是那殺千刀的——”
話未出口,下颌已被人捏緊,随後一粒粒銀子迫不及待地湧入口中。
鐵欄外的人不在意地說道:“哪用你說?我早就知道了。”
"不過捉弄你一番,也算别有樂趣。"
微暗的燈火靜靜地照在黑衣少年的臉上,使那張冰冷豔麗的臉顯得分外詭谲。
如果秋蘿在此,必能認出這是她新結識的友人。
那位善良、體貼又可靠的友人慕甯。
身後傳來那無賴絕望的哀鳴,這哀鳴聲與黑牢中衆多慘叫聲回蕩在一起。
慕甯嘴角浮現一個陰森的笑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