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真是個好脾氣的人,但是從春風樓出來後,這位禀性溫和的道長,臉上的神色稱得上是猙獰。
書生在他身後笑眯眯地補充道,“道長,如果你還想知道點别的,也可以來找我。”
“今天過後,咱們就是老熟人了,在下可以給你一個優惠的價格……”
說罷還朝存真十分友好地揮揮手,一副依依惜别的樣子。
存真咬了咬牙,加快離開的腳步。
他不是愛财之人,做事還有些随心所欲,因此私下并不接活。
但是考慮到目前已處于身無分文的狀态,再考慮到按這個花錢速度,查清真相所需的費用必定不低。
今後如果有富戶來觀中委托,那他……
存真道長一臉憂慮地朝務本坊走去。
此坊位于皇城東南部,與平康坊相鄰,内有國子監、太學、四門學等機構,是無數學子的求學之地。
周邊聚集了大量的寒士與官學的底層勞役,人多地少,房屋密集,各類人員混雜其中,盜竊事件頻發。
再加上這裡地勢低窪,一到雨天地面就積水難排,陰暗潮濕易滋生鼠蟻,生存條件惡劣。
祖上闊綽顯達過,後因經營不善而家計艱難者,很大一部分會選擇搬入此地。
當然,也有天資卓絕的寒門學子從此地走出,科舉後一飛沖天,聲聞長安。
總體來說,這是個體面與寒酸并存、希望與絕望交織的坊市。
在破落貴族看着斜陽暮色心生衰頹,感歎江河日下時,無數求學者在一次又一次徹夜苦讀中,渴盼着朝陽初生的黎明。
存真生于長安,長于長安,卻從未踏足過此地。
當他扮作書生摸樣,走入此坊時,内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看着那一排密密麻麻如鳥籠的屋舍,存真感到這裡的空氣都是污濁的,充滿了各類人呼氣時吐出的味道。
難以想象,那位據說在醉月閣為美人一擲千金的公子,竟會居于此地。
幾個孩子奔跑在狹窄的巷道間,他們衣衫褴褛,面黃肌瘦,卻仍發出歡快悅耳的笑聲。
存真想,也隻有孩子,在這樣的環境中能無憂無慮地玩耍。
他朝為首那孩子招招手,喚了他一聲。
在那孩子好奇地看過來時,存真從身上掏出一小包糖,之後向對方道明來意。
孩子眨了眨眼,眸中露出狡黠的神色,“他們可以和我一起去嗎?”
他指了指身後的玩伴。
存真點了點頭,“可以。”
許是見存真生的面善可親,又或許是見到外人感到新鮮好奇,途中越來越多的孩子加入了進來。
最後,一群孩子領着存真浩浩蕩蕩地朝目的地前進。
這場面也太壯觀、太高調了些!
存真眼中浮現無奈的神色,卻又不忍喝退那些天真的孩童。
不多時,他們到達了蘇公子家。
存真敲了敲門,無人應答。
正在他思索下一步如何行事時,一個孩子直接上前,頑皮地用力推門,口中大呼道:“蘇公子!蘇公子!有人找你!”
這個孩子并不認識蘇公子,但他吃了存真的糖,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助對方。
門竟被他推開了!
而他們這樣大的動靜,邊上也無鄰人出來查看。
存真隻是猶疑片刻,便擡步踏入了門中。
一股難以說清的味道撲鼻而來。
蘇公子的家空蕩蕩的,屋内隻有一張破床和一條爛被子,一張搖搖欲晃的木桌并一張缺了條腿的木椅。
存真懷疑自己找錯了位置,或者春風樓那人是個騙子!
他的懷疑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另一個孩子上前掀開了那條被子,又去床上墊着的幹草中翻找了一番。
還真讓他翻出了東西。
床下竟有一個鼓鼓的信封。
“看我發現了什麼!”那孩子十分神氣地說了一聲,然後将手朝存真一遞,“給你!”
存真深吸一口氣。
他感覺自己是個大強盜,正率領着一幫小強盜無故闖入民宅,十分無禮。
但事急從權,這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
他拆開信封,發現裡面有一小疊信紙。
紙張制作精良,其上的簪花小字字形優美,可見書者蘭心蕙質。
存真心中對蘇公子默默說了句抱歉,然後開始閱讀。
信中正是醉月閣舞姬思芙寫給蘇公子的情書,綿綿情意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是一想到一位當事人芳魂已逝,另一位則不知所蹤,存真心頭又多了幾分怅然。
信上竟還帶了點血漬,如盛開的點點紅梅。
他又上前翻開被褥查看,發現暗藍色的布面上不見絲毫血迹,被下墊着的幹草同樣如此。
隻是數量并不多。
這時,門口又有一個陌生的、紮着小辮子的男孩走了過來。
他怯怯地開口,眼神躲閃,“他們說有糖,哥哥你、你可以給我一塊嗎?”
存真:……
存真:“抱歉啊,已經分完了。”
說罷他攤開空空的糖果袋子給對方看了看,那孩子見狀,眼中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
存真心生不忍,摸了摸對方的頭,“我明天再給你帶點,行嗎?”
孩童歡快地點了點頭,“嗯嗯!謝謝!”
随即邀功般地說道:“哥哥,我知道住這裡的公子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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