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屬于江承安的青蔥歲月,是他和另一個女人的故事。
他們在自己的故事裡上演着恩愛情仇,是故事裡當之無愧的主角,而這一切,都和她秋蘿無關。
說到底,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江承安這個人都和她無關。
秋蘿想起了趙珂兒受刺激後,把自己關在封閉狹小的櫃子裡,想起了她死去的姐姐,想起了她對姐姐說過的對不起。
事情比她想的要複雜啊!
不過,說到底,再怎麼複雜,其實也和她毫無關系。
等秋蘿離開那個亭子時,老婦人還在原地坐着。
她怔怔地看着秋蘿,一個人孤單地坐在亭子裡。
等走出一小段距離,方才目睹了秋蘿與那婦人交談的另一位少女,小心翼翼地提醒她道;"你小心點,那人不太正常,見人就說什麼钰兒和她表哥的事,有點吓人的……"
秋蘿對這姑娘道了聲謝,然後帶着琴書一同離開了。
接着她開始去遊船。
這時候顯出了琴書的妙用,這姑娘竟然會劃槳。
木漿緩緩劃動,漣漪一圈圈泛開,水波蕩漾間,小舟慢慢離岸。
秋蘿擡頭看着遠處的天,悶熱的心被水面的涼風一吹,異常舒爽。再時不時低頭喝口果飲,吃口美味的小食,更添悠閑。
哪怕沒有江承安,這樣怡然自得地玩耍依然很快樂。
所以江承安到底有什麼必要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呢?
在水面遊玩了一下午後,秋蘿有一點累了,卻依然不打算回府。
她來到了江承安曾帶她去過的茶樓。
多年前,說書先生有個故事尚未說完,江承安就帶她離開了。
現在,她要去把多年前的故事聽完。
秋蘿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慢慢地喝着茶,掌櫃的一臉為難地走了過來。
“夫人,您說的那個話本我也知道,《美人X》麼,當初曾風靡一時,不少先生都能說。”
“但您點名要的那位王先生……”
掌櫃露出為難的神色。
秋蘿平靜地喝了一口茶,“王先生還在世嗎?”
掌櫃連忙道:“還在還在,當然還在。”
秋蘿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道:“先生身體可還康健?”
掌櫃道:“還算是硬朗,但很多年過去了,他如今年紀大了些……”
秋蘿又掏出一張。
掌櫃咬咬牙,而秋蘿掏錢的動作未停。
沒等她一擲千金,掌櫃的見到第三張銀票,就忙不疊地點頭同意。
掌櫃又問:“夫人,在下這就派人去請王先生,需要清場嗎?或者請先生到您的包廂中?我可以為您設置一道屏風。”
秋蘿搖了搖頭,“我喜歡熱鬧。”
秋蘿的行為立刻引起了轟動。
對于權貴或豪商而言,三百兩不過河中之沙。
但對大部分普通人來說,這已不是一筆小錢。窮其一生都未必能掙夠。
當聽說有人花這麼一筆錢,隻為聽一個春色連綿的另類話本時,衆人震驚,開始不停議論。
“這是哪家的纨绔,又不是什麼名揚四海的說書人,說個一場哪值三百兩?”
“沒準人家家财萬貫呢,随心所欲慣了,反正我們跟着聽不就行了,就當看個熱鬧……”
斜陽西沉,如火暮色撒遍長安,将整座城點燃了一般。
镂花的窗半開着,秋蘿坐在夕陽照不到的陰影中,靜靜地聽着樓下的故事。
先生的聲音已不再年輕,當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故事,被他用蒼老的語調說出,更添幾分悠長與難以言說的韻味。
前半場她雖聽過,事隔多年已忘記大半。
當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響起,記憶中沉睡的部分被喚醒,如今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初時不識其味,再聽已是故事中的人。
秋蘿的心一陣酸澀,臉色卻很平靜。
原來多年前,江承安就知道,這樣的故事是不适合給人聽的。
那麼,當他做出這樣的行為時,又為什麼沒有考慮到,這樣的事也是不适合對人做的呢?
王先生雖已年邁,但說書的功力不減。
說到動聽處,樓下響起一片叫好聲,喧嘩而熱鬧。
秋蘿的頭開始隐隐作痛。
她很累了,用手支着頭,閉上眼。
故事在繼續。
恍恍惚惚中,在先生激情不斷的講述聲中,秋蘿感覺自己真的成了故事裡的公子之妻。
風流而俊俏。
再一看,那美人原來是慕甯。
她女扮男裝接近那少女,虛情假意中漸生真心。
故事發展着發展着,她忍無可忍毒死了她的丈夫,帶着所有家産與美人私奔……
樓下滿堂喝彩。
秋蘿一下子被驚醒。
原來先生的故事已講完,書生與二美共享無邊歡樂世界。
秋蘿眼前浮現的,卻是夢中公子滿是鮮血的臉。
在無邊的血色中,她意識到,公子的妻子确實喜歡那個與她假鳳虛凰的美人。
而在夢中的故事外,秋蘿也确實喜歡那個名為慕甯的人。
那種在黑暗中百川奔流、永無止歇般的感情,那種靈魂裡找不到出口的感情,原來被稱之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