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點頭,回頭看他。
厲謹掐滅了煙,呼出一口青霧。
威廉從後視鏡裡看見他,像碾碎了一顆紅櫻桃在雙唇間,利而好看,唇珠微微突着,唇角一扯,有種薄情又深情的美。
怪不得阿諾少爺的車追個不停。
下了車,厲謹扭身就進了機場。
厲家的私人飛機在這裡享有一個停機位,厲謹快步登上飛機,躺在航天椅上的刹那,才有種真正活過來的快-感。
飛機繞過太平洋平穩飛行,窗外的海景美不勝收,但厲謹累得快散架了,除了那顆煙,他重生到現在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更無心欣賞美景。
厲謹掙紮着起身倒了杯涼水,喝了口暈開嗓子,從褲兜裡摸出一副質地溫潤的淺黑框眼鏡戴上,扭頭惬意地望着海面。
他今天喜事真不少,又活過來了算一件。
這第二件事嘛,估計阿諾已經接到司機跟丢了的電話,正氣急敗壞地準備到處抓他,興許還會去他家,打砸一通,再将他一頓罵。
厲謹覺得很好笑。
阿諾素質很高,不像他,天生卑劣的養子,騙人的時候臉都不紅。
三年前,他不告而别回了華國,阿諾氣紅了眼,終于得到個機會見到他,沖進厲家把他往床上一掼就要奸他。
那次真險,瞪着一雙猩紅眼睛的俊美異國男人化身撒旦,險些就真奸了他。
厲謹好不容易脫身,轉頭就拎行李跟着極地考察船去了南極,一躲就是半年。
他躺在雪地裡看極光,看企鵝,看小冰山慢悠悠飄過海岸線,和考察隊一起喝雪水,過苦日子,他舒暢極了,也明白了個道理。
甯可惹惱阿諾這樣家世好素質高的混蛋,也不要和謙謙君子談戀愛,當情人。
厲謹的笑容一下子沒那麼燦爛了。
他想起商時勖,就想起做他情人那十年。
厲謹閉上眼睛,眼鏡都沒摘,就這麼随遇而安地睡着了。
夢裡,前生浮光掠影般飛馳而過,這十年,終究很難釋懷。
在夢裡,厲謹歎了口氣。
厲謹做過十年家主,太知道個中苦楚,外人誇贊他手眼通天,實則他心裡有杆秤,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是個什麼東西。
他就是生來沒娘,沒人教養。
他4歲那年就走丢了,這麼多年父母沒找過他,唯獨厲風年願意培養他,珍愛他,他才将厲風年看得這樣重。
可是厲風年給他的錢與權都不是那麼好相與的,兩座大山在雙肩上一壓,人都不像人,說的話做的事全都身不由己,外人看着光鮮,實際上一步踏錯,步步該災。
都說死亡是沒有痛感的,但厲謹覺得斷手和胸口彈穿的痛感到現在都很強烈,那就是一瞬間的事。
他知道,全家族都反對厲風年重用他,但十年間,他讓厲氏從瀕臨破産到重新擠進百億美元資産行列,别人敬他一聲厲先生,他也安心受着,命也好,運也罷,他答應厲風年的承諾,總歸是做到了。
可是他死後呢?發生了什麼,厲謹不知道。
厲家人都是瘋狗,厲謹覺得情況可能會很糟糕。
最差的結果是全死光。
厲家看不慣他的人很多,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連媒體也把他描繪成心思缜密、城府極深的黑心政客。
以至于後來,他被厲家兄弟陷害,本該前途光明的人生卷入一場強-奸案,淪為階下囚,鋪天蓋地的通稿诋毀他。
他沒機會為自己申辯,臨死前他一直被關押在華國的首都監獄,那裡隻關押最棘手的犯人,厲謹有幸住了雙人牢房。
臨死前一天,他手腕戴着電擊手铐,房間昏暗,等待行刑的時間很漫長,他有些昏昏欲睡。
可惜室友很吵,那是個真正的亡命徒,高官家的風流孫子,一直妄想對他的屁股做點什麼。
厲謹對同性之間的性-愛并不抵觸,情到濃時他是不在乎性别的,若有機會他真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但那一定得是他喜歡的,對不感興趣的人,他就會考量其他東西,比如這個人的價值值不值得他逢場作戲。
明顯亡命徒不值得。
厲謹感覺他至少一個月沒洗澡,腥臊難聞的氣味越來越近,微蹙着眉頭,在他距離一米遠的時候一腳踹在對方的膝蓋上,神情似笑非笑,很是冷漠,“别招我。”
這一腳結結實實,混蛋孫子哪受過這份氣?疼得滿臉冷汗,當了一輩子孫子終于翻了身,罵孫子似的罵他:“你還以為自己高高在上?紙醉金迷裡走一遭,男男女女享不盡的歡快都嘗遍了,死到臨頭,也該放下臭架子了!”
厲謹唇角冷冰冰地抿着,甚至往後靠在破床上閉着眼假寐,一副生死有命的灑脫相。
對方又刺激他:“都說厲家主權勢滔天,手腕非凡,不過現在外面都說你是個白眼狼,你害死了厲家所有人,害死了商時勖,厲家不應該收養你,你就應該去死。”
厲謹睜開了眼睛,一拳一拳打他,直到警衛全部沖進來。
沒人知道為什麼他突然發怒。
直播施刑的時候,鏡頭前的厲謹雲淡風輕,蒼白美麗的面孔嘴角噙着微笑。
他死後隻留下一雙蒼白而瘦骨嶙峋的斷手,其餘的連屍體都扔焚化爐裡燒了,骨灰也撒了,真正是來去自由如風。
所以厲謹覺得那也就是一分鐘之前的事,他還頗感遺憾,他不喜歡回溯往事,更别提昨日重現,那隻能提醒他,别看眼下是重生了,十年後又得不明不白地死一次。
厲謹猛然驚醒,腦袋也跟着清醒了。
商時勖現在還沒死。
那麼這一生,就不要再做他情人。
厲謹沉默着,從懷裡掏出手機,摳開手機殼,取出電話卡,把口袋裡的打火機拿出來,砰一聲點燃了。
火苗從邊角燒卡,金黃卡面被燒黑,厲謹把卡放進水杯裡,卡緩緩滑落在杯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