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希攏好月光長袍,避開陽光,走進監牢。
監牢位于城堡的地下一層,黑暗迅速占據了視野。瑟希隻能靠嗅覺和聽覺認識這裡:黴味,血腥味,牢房深處傳來的哀号聲。
看來,這裡是很多人噩夢般的存在。
瑟希一直跟在後面,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
她這才發現,這座牢房僅由微不足道的幾盞燭燈點亮,它們殘破不堪,流滿燭淚,歪歪斜斜地插在鐵盤上。
從微弱的光線中,瑟希看到了滿牆潑濺狀的血迹。
監牢守衛在前面領路。“我們共抓捕了5個卓爾,2個人類,分開關押。”他走到岔路口停了下來,伸手示意道:“左側關押卓爾,右側關押人類,防止他們在押期間串供。您想先從哪邊開始?”
凱蘭開口:“一整晚過去了,有什麼新供詞嗎?”
“......沒什麼有價值的。”守衛沉默了一會,回答道,“那群卓爾不肯說一個字,至于2個人類......烏爾班說了不少,可是前後颠倒,邏輯混亂,應該是臨時編造的。特納帶着一個女孩,我們不好用刑,也沒得出有效的供詞。”
“他們都和昏睡蜘蛛深度綁定,當然不願意供述,每多說一個字,就加重一份刑罰。”凱蘭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紙張,說道:
“但不用擔心,我們總能找到一些更軟弱的人。這裡一共15張畫像,他們曾經出賣靈魂,讓□□外出為卓爾辦事......封鎖城門,通知周邊城鎮,抓捕他們。”
瑟希湊過去看,第一張正是歡愉庭院最中間的女精靈。
歡愉庭院,精靈和人類,總共整整15張臉。凱蘭竟然都記下來了,并在一夜之間畫完。
守衛接過畫像,躬身離開。
“那剩下的怎麼辦?”瑟希沒忍住開口問道,“難道就一直僵持下去嗎?”
“當然不會。”凱蘭說,“罪行确鑿時,供詞隻是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昏睡蜘蛛的全部罪證已經收錄,全部卓爾将被判處火刑,烏爾班和特納......他們沒有殺害市民的直接證據,隻有和昏睡蜘蛛的經濟往來,将被流放北方。”
瑟希:“北方?”
凱蘭:“冰風谷。整片大陸的最北端,沒人知道那裡長什麼樣子,因為沒有一個人活着回來。”
有去無回的極北之地?
瑟希暗想,這樣還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她摸着内袋,無法忽略掉一個堅硬冰冷的指環。“讓我去吧。”瑟希開口,“就當最後一次機會,去見見特納和烏爾班。”
“你有辦法?”
“有,但不一定管用。”瑟希說,“讓我一個人去吧,正好我和烏爾班還有一筆賬沒算。”
......
兩人在岔路口分開。
瑟希右轉,這裡的燈光更加晦暗,幾聲低語闖入她的耳朵。
她連忙放慢腳步,降低動靜。沒錯,她的身體對純血統卓爾來說還不夠輕盈,但足夠蒙騙人類了——
幾個獄卒正在說話。
“一個銅币,成交!這次是我赢了。”
“我就不該和你賭,靠。凱蘭果然一個字也沒多問。”
“她呀,我早看出來啦——就一句話:難成大事。她不準我們在小孩面前用刑,這下一個字也沒問出來。”
“這不許,那不準,這麼多的規矩,我倒是沒看出她有多厲害。”
“那是她運氣好,搞了個死亡神......的什麼宣誓,當了聖武士。我當年要有這個運氣,現在也是一名人物!”
“你?呸!好賭的酒鬼,死在酒槽裡的東西。我還差不多!”
一陣桌椅碰撞聲。
幾個人罵罵咧咧吵起來,但也沒真打,互相頂撞兩句又嘟囔着坐下了。
難怪一個字也沒問出來。瑟希冷笑,有這麼一群貨色,是怎麼混進深水城堡的?
凱蘭的問題是太過正直,她隻懲罰“犯下實罪之人”,卻忽略了潛在的隐患。最要緊的隐患就是部下,一群不信服你的部下如同暗瘡,随時可能發作。
瑟希後退幾步,敲敲牆壁。
頓時,壓低的碎語聲徹底停下。在一片安靜中,瑟希走到了他們面前。
此時幾個獄卒都低下腦袋,但眼睛還不住向上瞟着,似乎在估量眼前之人的能耐。
“開門。”瑟希言簡意赅。
獄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嘀咕着不動。
瑟希沒多說,直接抽出匕首。
“您,您别激動。”一個長着酒糟鼻的男人忙說,“您也不能怪我們,我們都沒見過您,裡面都關着重刑犯......而且您也沒說開哪個門,是不是啊?”
剩下的人哼哼哈哈地應和。
“我們這裡關着兩個人呢,一共兩個牢房,您不說清楚我怎麼開門。而且,萬一您不想看囚犯,想打開個空牢房自己玩呢?我們......”
“砰——!”
他止住不說了。
一把匕首貫穿了他的右手,牢牢釘在桌面。
源源不斷的鮮血代替了他多餘的話。
瑟希有點嫌惡地看着男人:酒糟鼻,一身肥肉和酒氣,正在發抖。這人一看就缺乏基本的戰鬥能力,竟然還和凱蘭相提并論。
最奇怪的是,從侍者到戰士,深水城堡處處都挑選最優秀的人才。怎麼會莫名其妙混進這一群人?
瑟希緩緩開口:“不好意思,廢了你最實用的右手。你一共有兩隻手,也沒說要釘哪一隻,不說清楚我怎麼攻擊?”
她笑了笑,拔出匕首擦幹血液,“不過我比你聰明一點,幫你做好了選擇。”
“你,你......”男人捂住血洞,痛得說不出一句話。
旁邊的獄卒見狀,馬上取來鑰匙,手忙腳亂地把兩個牢房的門都擰開了。
“你......你個混血雜種,竟敢這樣對我。”男人臉色發白,邊跑邊喊,“我是打不過你,可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會後悔的!”
“我是雜種,還很不幸遺傳了我卓爾母親的暴虐。”瑟希聲音放低,“我想,你們不會希望證明這一點。”
話音剛落,幾個人飛一般地跑走了,不見蹤影。
-
瑟希撿起地上的鑰匙,鎖好右邊牢房。現在一個看守都沒有,她可不想惹出什麼事來。她收好鑰匙,推開左邊的門——
隻有小小的啜泣聲。
一個沙啞的中年女人正在唱歌,“羽翼飛向港口,水手們滿載而歸。等到夕陽布滿海面,母鳥歸巢,孩子們不會再哭泣.....”
“特納女士。”瑟希打斷了這一場面。
女人抱着女兒,擡起頭來。
多麼熟悉的臉。
這是瑟希在異世見到的第一個人。她還穿着淡藍色的細布衣,隻是沾滿塵土,她面目憔悴,臉帶淚痕。
說來可笑,這是特納最狼狽的一刻。可在這樣陰暗的地牢裡,瑟希卻覺得她像一個聖母,一個懷抱羊羔的聖母。
明明她的品行和聖母毫無關系。
“很好聽的歌,是關于深水城的?”瑟希蹲下身,和她平齊。
“......是幾百年前的深水城。”特納緩緩開口,一旁她的女兒興奮地接道——“碼頭遺迹!那兒有許多水手,還有納薇忒婆婆送我烤魚吃。”
“一個幻象。”瑟希總結道。
“是啊,一個幻象,也是我把她撫養長大的地方。”特納慢慢摸上女兒的臉頰,無比愛憐,“她從小體弱,我的店鋪又幾乎被卓爾占據了,我隻能把她帶進碼頭遺迹。幾百年前的深水碼頭對我們更友好,她快樂地長大了......”
“可惜快樂的幻象是建立在犯罪之上的。”瑟希壓下情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硬一點,“你知道我為什麼來。”
“我知道......”特納顫聲。
瑟希:“第一個問題。我進入母神巢穴時,發現了許多獻祭品。都是小孩,身份不明,死狀慘烈,屍體已經白骨化。你知道他們的身份嗎?”
特納緊緊捂住女兒的耳朵——“不,我不會再說了......我曾經告訴你母神巢穴的秘密,一個情報已經足夠了。”
瑟希看着她,“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你正關在地牢裡。”
“我很清楚自己的狀況。”特納臉色蒼白,語氣堅定,“我當初找你幫忙,背叛卓爾,隻為了救我的女兒......現在她安然無恙,獻祭蛛繭被打破了,我為什麼要說出更多的情報?”
的确。
看起來沒有任何攻破點。特納是一個自私的母親,她的最大目的已經達到,的确沒理由再去透露情報了。
但她忽略了一點——
母愛不是此時有彼時無的存在,它更像是河流,曾經你會做出的選擇,如今仍然會做。
......
瑟希:“當然是......為了繼續獲得我的幫助。”
在特納詫異的目光中,瑟希就地坐下,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