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希摸到身後，悄悄解開一排扣子。

她大呼一口氣，走到肉食區。鎖定目标——

一盆汩汩冒泡的炖肉丸。

《巴格達烹饪手冊》裡是怎麼說的？吃飯作為人生六大樂事之一，其愉悅度遠超其他五件——喝水，穿衣，性.欲，氣味和聲音。

瑟希深以為然。

她給自己舀了一大碗，粘稠的湯汁挂滿了肉餡。咬了一口，她才發現裡面是多種餡料。牛肉，羊肉，少量的腌漬香腸剁成碎末。外表裹上一層油酥面皮，已經在湯汁裡炖化了。

一口下去，濃郁的肉香和熏烤風味充斥口腔，層次豐富。面皮浸滿湯汁，一用力，就混着肉末流淌出來。

清潔和飲食......怪不得要同時進行，先是身體的滿足，再是食欲的滿足。

瑟希喝光湯，準備找下一盤食物。

“你愛吃這個？”一個咕嘟的聲音打斷了她。

是矮人哈維。

顯然他也大變樣了，完全不像從礦井出身的樣子。他的頭發和胡子都精心打理過，編成小辮，穿上了一身像樣的衣服......似乎為了遷就矮人的身高，那是一件小孩樣式的禮服。

“我就不愛吃肉丸......”他嘴裡塞滿食物，嘟嘟囔囔地說，“裡面加了香腸，像熏木頭的味道，我讨厭那個......像嘴巴裡着火了。”

“是嗎？”瑟希鎖定了下一盤食物，那是塊多汁的烤肉排。“我很愛熏烤食物。”

這是實話。

無論在以前的世界還是現在，她都喜歡一切腌制食品——芽菜，辣白菜，四川香腸，廣式香腸，熏魚，臭鳜魚。她一邊吃，一邊擔心體内亞硝酸鹽超标早早死掉。

“除了在路上，我不會選擇這種食物。”矮人哈維說，“我吃夠了幹癟不新鮮的東西，不需要更多了......”

他說的沒錯。

瑟希想，在自己以前的世界，工業經濟發達産業鍊齊全，新鮮食物供應充足，腌漬食品隻是一種風味選擇。而在這個世界，腌漬食品是大部分矮人的唯一選擇，他們沒有獨立地位，隻能宰殺牲畜，腌制，儲存一整個冬天吃掉。

對他們來說，新鮮食物反而是奢侈品。

想到這裡，瑟希收回叉子，把那塊新鮮的烤肉排讓給了哈維。

“謝謝......”矮人哈維毫不客氣，把整塊倒進自己的盤裡，“瑟希......你是一個新人吧，我指你冒險者的身份。請你原諒，你一看就年齡不大，最多50歲。”

50歲......

瑟希還是沒能适應半卓爾的年齡，他們的50歲就像人的青春期一樣。

“差不多。”瑟希含糊地說。

“你做冒險者多久了？”矮人哈維塞下一大口肉，問。

“這是第一年。”瑟希選擇了一個比較保守的說法，“深水城也是我的第一站。”

“難怪，難怪！”矮人哈維連聲大笑，“就一年，你相信我......頂多就一年，你在路上吃夠一年的幹面包和鹹肉，以後聞到就會想吐......50歲，美好的青春年華啊，我都不記得我的50歲了。”

“我還有很久要活吧。”瑟希有點郁悶，叉子在碗裡劃來劃去。“就連現在，我每活一天都很費勁。”

對她這種疲于奔命的人來說，過長的壽命不是好事。

還有一百年，她該怎麼消耗呢？永遠做一個冒險者嗎？可年齡一大，身體機能就會下降。也許她根本活不長，随便死在某次任務中。

更糟糕的是，萬一她又被輸送回原來的世界。她把原世界的生存技能忘得一幹二淨，怎麼用thinkcell做出漂亮的ppt，stata怎麼跑出顯著的結果......她得重新學習，重新擠上地鐵，計算房租，每天昏昏欲睡地坐上工位。

......無論哪一種活法都很窩囊。

可惜，矮人哈維沒辦法理解她的苦惱。

這個滿是胡須、已經步入中年的矮人，隻能用自己的經曆，教給她最簡單的人生道理——

“學習。”他一反常态，停下咀嚼，變得認真起來。“一定要保持學習......不是每個失落礦井的矮人都有這份幸運，可以走出家鄉......我見過很多矮人，他們一輩子都困在地下，甚至從沒見過太陽。等熬一百年後死去，他們的屍體就裹在麻袋裡，運到地面，去墓地集中掩埋，連個石碑都沒有。”

他流下兩滴淚水，落在寬大的鼻梁上。“唯一一次......唯一一次見到太陽，就是自己被埋的時候。”

瑟希默默遞過一張餐巾，盡管心裡難過，但她不擅長應對這種場合。

“那麼.....”瑟希輕輕地問，“我要學習哪些東西呢？”

矮人哈維接過餐巾，重重擤了一下。“藏書館......就在深水城堡旁邊。你出門在外，必須學習所有東西，是所有，全部！”

他語氣激動，“不然你随時會死掉。格鬥，持械格鬥，武器受損怎麼快速制造簡易工具，無持械格鬥......還有野外尋找食物，辨别怪獸的足迹，魔法印迹，不同國家的曆史......”

說着，他看見瑟希古怪的表情。

“你在想什麼！”矮人哈維有點生氣，“不同國家的曆史當然要學！你是個半卓爾，不能到處亂走......你很幸運，第一站選擇了深水城，這是個中立城市，對矮人、精靈、黑暗精靈卓爾都很友好......但大多數城市，它們是不歡迎卓爾血統的。”

“這點我知道。”瑟希苦澀地說。

事實上，她在深水城已經受到不少言語攻擊了。到其他地方......恐怕就不隻言語攻擊這麼簡單，碰上種族主義者，自己随時會遇到生命麻煩。

“在空閑期間，我會去藏書館多待着的。”瑟希說，“但我想，總有一些東西，是書上沒法知道的。”

“比如？”矮人哈維擡起一隻眼睛看她。

瑟希環顧四周，無人。她壓低聲音——

“比如伯爵利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