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幾滴血珠沿着申鶴餘的手滴落在了嬰兒的臉上,這小兒反而咯咯地笑了。
李汝螢遞了個帕子給他包紮,又用袖口為嬰兒擦了擦臉上的血珠。
這小嬰兒的腦袋不過巴掌大小,看起來像個雪白的頻婆果,再長大些會是個極漂亮的小女娘。
申鶴餘道:“朔安城外常有棄嬰,公主不若将她送去悲田院,自會有師傅們照料她長大。”
悲田院,多建于寺廟之中,是收留孤兒、老人,救治貧苦的官辦收容所。
原本阿婆離世後,李汝螢也會被送去那裡。但那裡于她而言,卻并非是好去處。
她幼時曾見過有與她同齡的小童,甯願去做乞兒也不願留在那裡。
眼前這小娃娃生得濃睫大眼,是這樣的可愛,她不想送她去那裡。
一瞬間,她似乎找到了嫁給林紹的意義。
她若是未嫁公主,不好在宮中照顧一個小姑娘。可若已然出宮置府,便可以收留許多似她當年一般走投無路之人。
她不禁極目遠眺,隻見河流與天相接處,雲霧缭繞,一如阿兄救她當年。
她将嬰兒從木盆中抱起。
“不,我要照顧她長大。”
夕陽落在她身上為她的身影鍍了一層金輝,申鶴餘看得有些怔。
他别了别眼,伸手戳了戳嬰孩的臉。
“那公主要為她取個名字麼?”
李汝螢略一思忖,道:“白柰。”
申鶴餘情不自禁地笑了一聲。
“她這小腦袋是有些像雪白的頻婆果。”
古書中有記載,在頻婆果中,白者稱為素柰或白柰。
申鶴餘忽直起身,雙目許是染上了晚霞的柔光,極為溫和地望向她。
“公主,你想嫁給紹愚麼?”
倘若不想,他願帶着她與小白柰仗劍天涯。
李汝螢垂下了眼睫,語氣淡淡的。
“願意啊,怎麼不願意。”
申鶴餘頓了幾刹,道:“可公主,你并不心悅他。”
李汝螢道:“那又怎樣,總歸要嫁的,嫁與誰都一樣。”
申鶴餘疾言道:“怎會一樣?”
李汝螢忽将目光從白柰臉上移開,狐疑地望向他。
正要開口,卻聽得懷中的白柰忽然嚎啕大哭起來,怎麼也哄不好。
“她許是餓了。”
申鶴餘将白柰接在懷中,率先抱着她跨上了馬。
李汝螢也騎上馬,跟申鶴餘一人一騎去向附近的村莊。一番打聽下,終于找到了一戶方才生育過嬰孩願意喂奶的人家。
兩人站在木門外,等着大嫂為白柰喂奶。
申鶴餘躊躇着開口:“公主,别嫁他了,嫁給我。”
聲音雖小,卻像驚雷般打穿進了李汝螢耳中。她原本平和下來的心緒忽然又翻湧了起來。
“為什麼一定要我嫁給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申鶴餘忽有些無措,隻道:
“兩情相悅,成婚不好麼?”
李汝螢蹙眉:“你在說什麼?我何時心悅你了?”
申鶴餘忙在身上摸尋,将那隻承露囊舉在她眼下。
“公主若不心悅我,為何贈我此物?”
李汝螢接過,将袋口解開,見裡面空空如也。
“裡面的金葉子田兄你不是已經用了麼?”
既然用了,便該知她隻是想解他一時之困。
申鶴餘一驚:“什麼金葉子?”
那夜收到這香囊,他看了看就丢給硯池了,昨日才将它從硯池的一堆髒衣中給翻了出來好是清洗了一番,卻未在其中見到什麼金葉子。
李汝螢道:“先前聽林少君說,你缺金銀才會遠來朔安謀生計,我想你當初便是因此起了偷盜青青的心思。
“那夜又見你扮胡人謀取錢财,想你大抵的确需要許多錢财,是才決定贈你金,希望能幫到你。”
他那夜不過是因為被阿娘與兄長關了禁閉,怕被正巧上街的家人認出,是才喬裝打扮。
申鶴餘一噎,又道:“可那夜山間,你舍命救我...”
李汝螢問:“彼時田兄你救我在前,我如何能對田兄置之不理?難道世間隻有相愛之人才能甘願為對方舍棄性命麼?”
申鶴餘沉默須臾後,忽狀若什麼也沒發生似地朗然大笑了一聲。
“哈......我方才都是玩笑呢......”
忽地,木門吱呀打開,有婦人抱着白柰走了出來。
“二位貴人,說什麼呢這般開懷。”
申鶴餘率先道:“沒什麼,多謝大嫂。”
說罷從袖中取出一缗錢給她。
大嫂忙推脫着拒絕,怎麼也不肯收。
兩人見狀,忙抱上白柰各自上了馬,策馬來到了附近的林中。
樹葉沙沙作響,鳥雀喳喳蹄叫,申鶴餘“籲”了一聲,馬兒雙雙停息腳步。
申鶴餘低頭看看懷中的白柰,問:“成婚前,公主要我将她帶與紹愚麼?”
李汝螢将白柰接過,道:“不必,多謝田兄好意,你我就此别過。”
申鶴餘拱了拱手。
“那便提前恭祝公主與紹愚,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