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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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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一片荒原。

荒原上星星墜落,每一個夜晚,都比前一個夜晚更加黑暗。

人們說,這是被遺棄的世界,所有人都将和堕入黑暗的荒原一同死去,于是有人痛哭,有人狂歡,有人殺戮,有人瘋狂。

舒北貝睜開眼。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但世界一片漆黑,就像她未曾睜眼。

——這就是星星落盡的荒原嗎?

她像盲人一樣伸手摸向大地,冰冷幹枯的砂礫中,感受不到一絲生命。

——她果然回到荒原了嗎?

站起身,她找準一個方向向前走去,一步,又一步,沒有猶豫,沒有迷茫,不知時分,不知晝夜。

大約走了兩天後,嘴唇已經幹裂,但她發現自己并沒有饑餓脫水的實感。

于是,她繼續按着原來的方向向前走。

三天,四天……八天,九天……

她數着日子,就在以為還要繼續走下去的時候,第十天,她發現自己撞牆了。

厚厚的,高高的一堵牆,看不出材質,也沒有磚砌的痕迹。

但有牆便有城,她開始沿着牆根走。

三天,四天……八天,九天……

這堵牆竟然比無垠的荒漠更長,似乎沒有盡頭。她便埋着頭一直走,像一頭沉默的老牛。

這一次,她走了六十天。

在第六十天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回到了撞牆處。

原來她并不在荒野,已在城内,隻是這座城什麼都沒有,沒有房屋,沒有道路,沒有居民,也沒有城門。

這仿佛是一座被廢棄的囚禁之城。

“嘻嘻,哈哈,努力了這麼久,卻是原地踏步,絕望嗎?”

有人在笑,在說話,聲音很熟悉。舒北貝聽出,那是另一個舒北貝的聲音。

——她還在她的腦子裡?

“你是真的笨啊。”

伴随着一聲鄙夷歎息,舒北貝聽到另一個細微的腳步聲,衣物摩擦聲。

一點橘白色光亮在暗無天日的時空中綻放開來,照亮來人的臉。

清冷白皙的瓜子臉,彎翹的眉,殷紅的唇,女人長得和她很像,但妝容更精緻,表情更生動。她在她面前炫耀似的打了個轉,綢緞似的黑發和漂亮的白色長裙拂過她裸露的手臂。

舒北貝這才發現一絲異常。兩人相觸碰的時候,并沒有實感。

“你是……魂魄?”新世界和荒野世界,都有這個說法,隻是舒北貝從未真正遇見過。

而這個舒北貝曾經和她說過,她已找不到自己的身體。

“哈哈,哈哈哈,你覺得我是鬼魂?那如果我說,你也是呢?”女人又笑。

“我也是?”借着她手中提的燈,舒北貝看向自己的手,與之前并無二緻。但她很快想到另一點。

“對,我也應該是魂魄。”

她已經69天沒有吃飯,如果是人,是活不下來的。

“這裡是哪裡?”她問。

“這裡?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自從把身體讓給你,我就來到了這裡。”

女人笑了笑,無謂中帶着些許茫然。

“我猜這裡大概是世界的縫隙,一旦進到這裡,和死了也沒有什麼兩樣。”她看看舒北貝,“我沒想到你也會進來,不過沒差。”

“什麼意思?”舒北貝聽不明白。

“喏。”女人随手将燈提起示意舒北貝看,“把你的意識集中到這裡。”

舒北貝照她說的做,便見橘白色的燈芯裡,光點開始搖曳出細小模糊的畫面。是一個女人躺在病房裡,全無知覺,身上插滿儀器。

“是我。”她認出來。

“算是你吧。”女人撇了撇嘴,“像這樣把意識放進去,就能看到和自己相關的景象。但這很耗費神識,每鍊接一次,都需要休息很久。”

“嗯。”舒北貝也感覺到了,她在這地方行走69天沒有勞累,但現在隻是在燈中觀看一會畫面,就産生了疲憊和困意。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睜大眼睛專注地看着,畫面裡除了她空無一人,她的床頭放着鮮花、折紙、繪本等物。

他們來看過她。

女人卻收起燈,笑意殘忍。

“沒什麼好看的,你都成植物人了。别看現在他們還時不時來看你,很快,他們都會有自己的生活,會開始忘記你,忽略你,甚至把你當做負擔,最後平淡地接受你的死亡,不會流一滴眼淚。那個世界已經和你沒有關聯了。”

“你也别怪我。我本來也隻是想這樣,像陰暗卑微的老鼠一樣,通過你品嘗到一點當傅太太的快樂,可是你偏偏連這樣小的願望都不肯滿足我,那對我來說,你也沒有活着的必要了。”

女人以為舒北貝聽了會憤怒,但她隻是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你不恨我?”

“我不能聽你的,因為那是我自己的身體。你也可以殺我,因為我确實占用了你的命運。”

“……你還挺想得通的。”女人無語。

沉默一會,她甩甩手收起燈,“我要睡了。”

“睡?”

“你難道還沒有睡過?”女人奇怪瞟她一眼。

“不困,就沒有睡。”

“你不覺得無聊嗎?”

“無聊?”

看她一臉懵,女人也不再廢話。“和平常睡覺一樣,你用意識暗示自己要睡,就會睡着。沒有其他暗示的話,會睡大概一晚上的時間——我猜是因為潛意識的關系。所以你也可以提前給自己暗示,要睡5天,10天,30天,就會睡滿時間才醒,不過,”她頓了頓,“這地方沒有時間的概念,所以其實睡幾天都一樣。”

“哦,那我睡10分鐘。”

說完,舒北貝就地坐下,陷入沉睡。

女人一陣無奈,卻也在旁坐下來,托腮看着。

四下一片安靜,沒多久,舒北貝轉醒。

“确實睡着了,睡得很好。”她給旁邊的女人回複。

女人已了解她的性子,沒多吐槽,隻道,“那我睡了。”

“嗯。”舒北貝點頭。

-

舒北貝這次睡了30天。

那個和自己同名的女人是那麼蠢,又那麼怪,那麼我行我素,她想看看,在這個孤獨寂寞的荒城,沒有任何人的陪伴和訴說,沒有鍊接彼世的燈火,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一定也會無助吧,一定也會哭泣吧,一定也會瘋狂吧?

舒北貝睜開眼。入目依舊是一片虛無的黑,即便已經熟悉,也早有心理預設,她還是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戰栗,忙伸手揮來橘燈。

四下觀望,她卻感知不到那個女人。難道之前發生的,都隻是她的夢境嗎?

原本準備看笑話的心漸漸沉下去。她抓緊手裡的燈。

“喂,你在嗎?”

在一陣找尋無果後,她終于還是呼喊出聲。

微弱的聲音在空虛中很快散開,就像一顆掉入深淵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波瀾。

“喂,你在嗎?”聲音開始顫抖。

舒北貝瑟縮起來。她覺得自己應該再睡一會。

這時。

“我在。”應答聲從上方傳來。

伴随着這聲應答的,是劃過耳邊一陣微弱的風,一個黑影從城牆上掉落,重重摔在地上。

舒北貝甚至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那團黑影搖晃了一下,顫顫巍巍站起身。是那個女人,穿着連帽衫和短褲,露出修長又結實的四肢。

不過眼下,其中一條手臂,一條腿,都以不自然的姿勢扭曲着。

女人将它們一一掰正到正确位置,骨頭間傳來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你在幹嘛?”舒北貝忍不住問。

“爬上去,掉下來了。”女人答。

“你在爬牆?”舒北貝驚訝。

“嗯。這裡沒有門,我想看看牆外面。也許能出去。”

“……這牆很高的。”

“嗯,很高,看不到邊,也很滑,容易掉下來。”

“那你為什麼還要爬?”

女人奇怪看了她一眼,似乎疑惑她為什麼重複提問,但還是答:“這裡沒有門,我想看看牆外面。也許能出去。”

舒北貝翻了個白眼,沒接話,目光落在女人身上。“你受傷了。”

“嗯。斷了幾根骨頭,内髒有點碎。”

“疼嗎?”

“疼。”

“那你為什麼——……算了。”舒北貝很明白她的問題會得到什麼樣的回答。

“受了這麼重的傷,這下爬不了了吧?”

“嗯。要休息兩天。這裡睡覺,恢複很快。”女人不以為意。

舒北貝卻聽出一些意思,“你不是第一次摔下來了?爬幾次了?”

“嗯。三、四、五……”女人掰起手指數,“這好像是第七次。”

“都摔成這樣了你還爬?!”

“嗯。這裡沒有門,我想……”

“停!這個原因我已經知道了,剛剛的話也不是個問題!”舒北貝無奈打斷她。

“哦。”

“……你睡吧,早點恢複。”舒北貝已經無語。

“嗯。”

眼看着女人睡去,舒北貝也給自己設定了兩天的睡眠時間。

兩天後,舒北貝醒來,身邊女人已不在。她聽到聲響,提燈照向城牆,微弱的燈光裡,女人剛攀上牆,正第八次向上爬去。

她擡頭,上方是一片深暗的,沒有邊際的黑。

這天開始,舒北貝沒有再睡。她提燈坐在原地,每隔一段時間,看着女人從空中墜落,摔傷。

摔下來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但傷勢越來越重。

“萬一這城牆根本無窮無盡,你爬上一尺,它就增高一丈呢?”有一次,她問。

“那要爬上去,才知道。”女人躺在地上喘息。

舒北貝沉默一會,在她即将入睡前,把手裡的橘燈推到了她面前,“下次你再爬的時候,帶上這個試試。”

“這是你的燈。”

“借給你。反正我準備睡覺了,用不着。”

“謝謝。”

“謝什麼……記得還我就好。”舒北貝将手裡的燈放在女人額頭處,橘燈自動化成了礦燈的形态。

五天後,她看着女人重新出發,小小的橘色燈光沿着寬廣幽深的城牆不斷向上躍升,直到消失不見。

無邊的黑暗和寂靜重新湧向她,舒北貝閉上眼睛。

她還是懼怕黑暗,所以這次,她給自己設定了100天的時間。

又100天。

又100天。

第3個100天後,舒北貝睜開眼,視線再一次觸到橘白色燈光。

“你回來了?身體還好嗎?”

“已經休息好了。我爬到城牆頂了。”

“你爬到頂了?”舒北貝簡直不敢置信。

“嗯!最高的地方有一扇黑色的大門。”女人指指漆黑的天空,用手臂比劃了個大圓圈,“整個天,就是黑色的大門。我推開了一點點,外面有亮光,也許可以出去。”

舒北貝擡頭看天空,或許是距離太遠,那束光并沒有能打到這裡。

“你已經找到出口,為什麼不出去,又下來了?”她很疑惑。

“要告訴你。要還給你。”女人解下額頭上的礦燈遞給舒北貝,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就為了這?”

“嗯。”

“你果然是傻的吧?就為了這點事你下來,回頭還得重新爬一次,不對,也沒法保證下一次一定成功,說不定又得摔幾次半死。”

“嗯。”

“嗯,還嗯,你嗯什麼呀?!”舒北貝忍不住,一指虛點在女人額頭。

“我比較傻。下一次也不一定成功。”女人老實答。

“那也不是個需要回答的問題……”

将礦燈換回手提燈形态,舒北貝看向女人,“你,要走了嗎?”

“嗯。”

舒北貝沉默一會,咬了咬唇,悶聲,“雖然你也不一定一次就能成功……但走之前,可以和我說說話嗎?我很久,沒有和人說話了。”

“可以,不過我不知道,說什麼。”

“就說說你為什麼叫舒北貝吧,誰給你起的名字?你先說,然後我說。”舒北貝挨着女人坐下來。

“我的名字?是師父起的。”女人想了想,道,“師父姓舒,所以我也姓舒。師父說,她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我在聽歌,歌裡有一句歌詞是北貝,所以我就叫北貝。”

“诶,什麼歌裡有北貝?”舒北貝總感覺哪裡不太對。

“我會一點,好像是這樣的。——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北貝~”

“你這是完全不在調上啊……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北貝~應該是這樣才對吧?”

“是的,是你這樣的。你也會,這首歌?”

“就會這一句,是首經典老歌了,好像哪裡聽過,就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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