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天宣布完,也不管此間活物如何目瞪口呆,自顧自收拾了藥碗,又變戲法似的從旁邊掏出一個點心盒子,把一塊軟糯香甜的桂花糕精準的塞到了淩淵的嘴裡,成功堵住了師兄接下來那一句“先天靈體需要閉個鳥關”,然後才平靜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小淵,但閉關一事,我是認真思考過後才決定的。”
淩淵本來想很有骨氣的把那塊桂花糕吐出來,舌尖卻措不及防嘗到了一點甜味,這一點甜味立刻沖淡了他一嘴的清苦,但和師父做的甜味好像又有點不一樣,淩淵本能的覺得不對勁,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舍得吐,叼着桂花糕含糊不清的問:“你是什麼意思?”
觀天給淩淵倒了一杯熱茶,讓師兄順順嗓子免得被桂花糕噎着,“一月前我封印不穩,神魂動蕩,你為了救我又一次用鮮血喂養陣法,以至于元氣大傷,那日以後昏睡了足足三日,我可有說錯?”
仙鶴和耗子精并不知道還有這一事,聞言齊刷刷把頭扭向了淩淵。
淩淵:“……”
不是問你閉關的事呢嗎?怎麼扯到我身上了?
淩淵戰術性喝茶,沒吭聲。
觀天一出口就成功的鎮住了本派第一混世魔王,他在仙鶴和耗子精崇拜的目光中又接着道:“封靈陣本就兇險,你布陣損耗太過,至少要靜養幾年才能慢慢恢複,但陣法一出現動蕩便要吞噬施陣者的血肉,這樣下去你永遠也沒辦法安心休養,小淵,第一次修複你昏迷了三日,下一次呢?難道每出現一次動蕩便要割一次你的血肉嗎?我接受不了,小淵,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你一直受苦。”
淩淵啞口無言,自從上次和好以後,觀天似乎從那場竹林談話裡找到了對付他的策略,每當師弟用那種示弱的、直白關切的語氣說話時,淩淵就滿心愧疚,一點混賬話也說不出來。
觀天繼續用他那示弱的,直白關切的語氣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尋找解決這件事的方法,直到前幾日我在藏經閣裡發現了關于閉關的記載,書中說淩霄派有一個前人留下的洞府,這個洞府可以隔絕靈力,充當低階的鎖靈陣,在其中修煉能幫助修士克制雷劫,若是我在其中閉關,對封印的壓力就會小一些,你也就可以少受點罪,小淵,你放心,我隻在裡面閉關一陣子,等封印穩固了我就出來……”
觀天話音未落,淩淵已經聽懂了他話裡的隐晦之意——師弟這是打算把自己鎖起來,壓制他瘋狂增長的修為,減輕封印的壓力!
淩淵當即臉色一變,差點把茶杯摔了,立刻打斷道:“什麼洞府,誰閉關是去鎖靈陣裡閉的,我怎麼不知道淩霄派裡有這麼一個鬼地方,你不許去!”
觀天:“……”
他被打斷也不生氣,試圖心平氣和的和淩淵講道理:“我不會有事的,小淵,這事我也與師父商量過了,師父也覺得這是當下最好的辦法,我體質異于常人,真正的鎖靈陣尚且傷不了我,這個洞府就更不會了,你不用擔心。”
淩淵根本沒聽觀天後半句說了什麼,他又不是個傻的,鎖靈陣和封靈陣同出本源,确實傷不了觀天,但觀天體内的封印是他一手布下的,這破封印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沒人比他更清楚,要等封印徹底平穩下來不要個十年二十年根本不可能,觀天嘴上說的好聽,隻閉關一陣子?呵,什麼一陣子,這根本就是去坐牢!
淩淵絕不可能看着小師弟被關在一個破洞府裡十幾年,聞言當即一擺手,斬釘截鐵道:“我說不行就不行,你是瘋了嗎相信這種鬼辦法,我去找師父說去,他老人家是下棋下傻了嗎?這麼離譜的閉關他也允許?”
觀天:“……”
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不聽人說話的棒槌?
不聽人說話的棒槌非常有行動力的把桂花糕三兩口咽下肚,一口氣悶了觀天給他倒的茶,然後雄赳赳氣昂昂的往陌上院跑了,觀天生怕師兄太激動氣挂掉了,連忙邁着小短腿跟上,仙鶴和耗子精緊随其後,淩淵後面墜了四個小尾巴,以觀天為尾巴頭,耗子精為尾巴尾,一群人浩浩蕩蕩,氣勢洶洶的去圍攻掌門,拉開了淩霄派首次遊說的序幕。
就這樣,觀天在淩淵的強烈反對裡,開始了他的第一次閉關大業。
這絕對是修士史上最曲折的一次閉關。
其中主要坎坷都是由淩霄派大弟子搞出來的,淩淵受傷以前一個人能抵一千隻鴨子,受傷以後精力不濟,從一千隻鴨子降為了一百隻鴨子,由于他每天最多隻能廢話連篇兩個時辰,多一個字他就要原地暈厥,這病秧子幹脆很有規劃精神的把他的口水都集中在了“觀天沒有必要閉關”上,多一個額外的字都不往外蹦,一個人能叨叨出千軍萬馬的架勢,活生生把無拘真人念的耳朵都磨出了一層繭子。
掌門被大弟子叨叨的心慌,但又不能真的給這病秧子愛的撫摸,和大弟子辯論數次無果後,無拘真人幾乎要被淩淵的每日騷擾搞出心梗,到最後實在受不了了,掌門幹脆每天随身攜帶閉嘴符,一看見大弟子的身影,這符咒就要飛到淩淵臉上,成功把他的廢話給扼殺在了搖籃裡。
但淩淵豈是這一張小小符咒可以阻撓的,不讓他說話,可以!大爺還真就不說了,但既然生他一副唇舌,又不準他發揮用途,幹脆也不要讓他喝藥了,省得受那惡心玩意之苦。
于是第二日觀天端着熬好的苦藥,揣着一盒點心一起遞到師兄面前的時候,淩淵用非常幼稚的行為表達了他的抗議——大爺我不喝了也不吃了,我絕食了!嘿,你自己看着辦吧!
對此,無拘真人選擇閉上雙眼,不願意承認這個狗東西是他教出來的徒弟,觀天則急的團團轉,每天勸着哄着師兄喝藥吃東西,還真就不敢閉關,生怕師兄一個作過了頭,把自己作死了。
淩淵的抗争起了初步效果,但可惜的是也隻是初步而已,觀天雖然着急,但态度仍舊很堅決,表示無論淩淵怎麼做他都要閉關,淩淵一氣之下直接絕食,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天天往死裡作,但最後得出的結論都隻有一個——淩觀天鐵了心非要閉關不可,無論淩淵怎麼作死都攔不住他。
淩淵和觀天數次抗争無果,終于忍無可忍的發了火,這病秧子單方面宣布冷戰,放了一句“你要是敢閉關出來了就不要再認我這個師兄”的狠話,觀天還沒來得及接話,淩淵已經氣急敗壞的摔門而去,三步并作兩步的沖進了裡間,直接來了個閉門不出。
觀天端着藥碗沉默了一陣,歎了口氣,把藥碗放到了緊閉的房門口,默默站了一會,還是沒說什麼,把在一旁看熱鬧的仙鶴和耗子精一起攆走了,放任這場冷戰持續了下去。
淩淵把自己氣成了一隻河豚,在裡間不吃不喝的悶了幾日,誰來敲門他都不見,觀天每日定時定點的給他送藥和吃食,每天傍晚來收藥碗,有時候藥碗是空的,有時候是滿的,但吃食無一例外全沒動過,觀天抱着碼的整整齊齊的點心盒子,倚着緊閉的門框歎氣,這藥這麼苦,淩淵一點别的東西都不進口,沒見過誰賭氣把自己賭成一個藥罐子,不去霍霍别人隻霍霍自己的。
觀天敲了敲門,不出意外的沒人回應,他站在門口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小淵,我今天就要閉關了,雖然你還是不同意,可能聽到我這樣說又要生氣,但我還是要告訴你。”
“以後的藥和點心都是師父他們來送了,你不要賭氣不喝藥,不然傷好的慢,又要受罪……天氣漸漸涼了,不知道今年淩霄山會不會下雪,你要注意身體,不要又在春草園裡睡覺,那裡風大,當心着涼,如果要去一定要記得帶上小毯子……我把點心盒子放在桌子上了,藥要是太苦你就拿一個緩緩,我前幾日和師父學做了桂花糕,味道雖然比不上師父,但你不要嫌棄,今年的桂花都用完了,這是最後一點桂花做的,等我出來了,再做給你嘗嘗……”
觀天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幾乎恨不得把接下來十幾年的事情全部都交代一遍,自從淩淵重傷以後一直是他在照顧淩淵,對淩淵的習慣了如指掌,他說着說着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叮囑的了,就停一會想一想再說,仿佛現在不交代完,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似的,導緻這番話越聽越讓人上火,字裡行間裡都充滿了永别的不詳意味。
他不詳的掏心掏肺了半天,門裡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也不知道淩淵那個混蛋有沒有聽見。
觀天摸了摸門上古老的木頭紋路,淩淵重傷以後輕易不會使用靈力,這道門上沒有禁制,隻簡單從裡面上了鎖,觀天隻要稍微一施法就可以打開,但他沒有,隻是接着道:“師父說修士的一生都在求索,每個人都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尋找,你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失去什麼,這是為人的第一課。小淵,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願意付出時間去換取我想要的東西,我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我不想看見你折磨自己,我希望閉關出來以後,你可以像原來一樣,禦風而行,踏浪而立,你本來就應該在山裡自在逍遙,是我害了你,小淵,對不起。”
觀天說完,屋裡突然有輕微的聲響,他連忙屏住呼吸盯着門口,但聲音很快沒了,淩淵終究是沒有打開房門,觀天有點失落,但還是收回手,輕聲道:“我就是來和你道個别,我會盡快穩固封印,早點出關的,再見,小淵。”
淩淵還是沒有動靜,觀天最後一句話說完,門外安靜了一會,片刻後傳來離去的腳步聲,然後一切又歸于平靜,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觀天跟着無拘真人去了那個洞府。
掌門邁着不急不緩的腳步在前面走着,這一片十分偏僻,這師徒二人飛過幾座山頭,臨近洞府便入了禁制,靈力很難再使出來,他們便落在了山腰上,徒步往山頂上走去,觀天一直都知道淩霄山很大,但今天算是身體力行的感受了一回,他一路上頻頻回頭,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常去的竹林,看不見在山林間盤旋的飛鳥,看不見他熟悉的一切,才徹底收回視線,牢牢的跟在師父後面。
仙鶴不知道去那裡了,隻有耗子精跟在了後面,掌門輕車熟路的領着徒弟進了洞府,他似乎常來,對這裡熟悉非常,洞府裡已經提前安置好了一切,無拘真人前幾日就和觀天交代了閉關事宜,但考慮到觀天還小,掌門還是有點不放心他,于是閉關前又反複啰嗦了幾遍,講的觀天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師父才堪堪在天黑之前閉上嘴。
從羅裡吧嗦這一點上看,淩淵的身上真的有無拘真人的影子,雖然兩個人都一緻嫌棄對方是碎嘴子,但也确實碎的如出一轍,觀天聽着師父的羅裡吧嗦,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淩淵來,他在師父的喋喋不休中回頭望去,但還是沒有師兄的影子。
無拘真人啰嗦完,一低頭看到小弟子這副蔫巴樣,立刻就知道是師兄沒來讓他失望了,他摸了摸觀天的腦袋,寬慰道:“你師兄就是持續性分離焦慮,間歇性狂犬症發病,不用理他,過一段時間他就自己好了,到時候指不定要一天來看你三遍,坐你洞府門口抹眼淚,攔都攔不住。”
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