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言将翠玉琵琶送進夭夭懷裡,摸着她的頭道:
“夭夭給它取個名字吧”
溪言箍着懷裡大口吸氣的夭夭,他的确有些過火了,下次要認真教一教她便不會這樣了。
夭夭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想立刻爬起,溪言箍緊她。
“起個什麼好呢,碧绮,碧夭,碧夭如何,夭者盛豔,灼灼華麗”
夭夭撇嘴,怼他一句。
“文盲,叫它碧言,閉上你的嘴”
溪言眉峰翹起,傻兔子居然猜到了。
“夭夭要不要取出碧绮,我們試一試”溪言語氣蕩漾,手不老實地在夭夭身上遊走。
夭夭心裡暗嗤這家夥精力旺盛地很,隻得從識海裡取出碧绮,溪言松開她,接過碧绮盤腿撥弦調音。
夭夭想離遠一些,可溪言踩着她的裙角不放,站着彈曲兒總歸影響音感,夭夭坐在溪言斜下方的廊階上。
勾指撩弦起音,忽覺這琵琶不僅手感頗好,音色更是比碧绮還要悅耳三分,如珠簾輕碎,風鈴鳴空,夭夭彈着彈着不自覺失魂迷入,怡然自樂,寒梅煉魂,最可怕的一點便是自陷,夭夭絕對沒想到她會有一天自陷其中無可自拔,嘈嘈切切的琵琶音煉住了夭夭的魂魄。
斜上方的溪言附和着撥琴,一下一下似鈴音侵入夭夭的識海靈府心魂天門,夭夭迷癡地笑着,眼皮緩緩垂下,曲子漸漸輕慢,直到最終化作遠山飄雪覆于殘梅上銷迹無痕。
溪言蛇身環住将欲倒下的夭夭,拉進自己懷裡,溫柔憐愛地撩開她額前碎發,落下一吻。
“夭夭,我雖很想知曉你的過往,可也很怕你想起過往,和為師待在這裡永遠不離開好麼?”
溪言俯身吻上夭夭的眼角。
“夭夭不說話為師就當夭夭答應了”溪言擎首眺望遠梅,他眼裡的夭夭不是狐妖,是白裙女子,穿着白色長裙的女子,女子留着一頭齊肩短發,厚重的劉海也難擋她明澈通透的目光,耳後一個發钗撥開她細長纖白的脖頸和明媚的笑容,她曾說過她是老師,老師是師父麼?那她這個師父比他要做得正經許多,溪言自诽諷笑,愛上自己的徒弟是别人眼裡可恥的事麼?
可他不僅愛上,還哄她,誘她,将她騙進了雪榻香帳,沒人比他更無恥了。
“夭夭還記得黑眚麼?他給妻子下了咒,當時隻覺惡毒,如今竟也,竟也”溪言說不下去了,唯有那瓣櫻桃可以慰藉,溪言吻了上去。
“夭夭騙我應了靈獸契約,是不是該還給我”無聲便是答應,生死不離的契約,溪言強行和她簽了,零碎模糊的記憶如今也令她徹底抹了。
無恥有第一次,就有無數次,這次他又無恥了。
夭夭還沉醉在美妙的琴音裡無法自拔,琴音袅袅帶她看了一個人悲慘的半生。
她去過很多世界,有很多記憶,漸漸得老師這個詞兒越來越模糊,高樓林立改革變遷結婚生子在她腦海裡化作泡影被風浪卷沒,隻看到最近一個世界裡的自己。
那是一個女嬰,剛出生的女嬰,門外的男人破口大罵,嘴裡咒罵着又生一個沒用的賠錢貨,差大女兒把她扔了,大女兒懼怕父親的淫威照做,将小女孩放在村口老槐樹根處,男人不依,叫大女兒扔去山溝溝,那裡有狼,嘴裡說着這也算造福了狼仙。
大女兒哭哭啼啼把女嬰又放在了荒無人煙的山腳下便火急火燎地跑回家,山溝溝昏煙缭繞,霧氣朦胧,果然是有狼的,可狼不吃女嬰,它将女嬰叼回了原本的家門口,還順手踮起腳扣了扣門栓。
像這樣,男人扔了又回,回了又扔,無奈隻得罵罵咧咧地養着女嬰。
畫面一轉,那是一個看起來不到三歲的小女孩,槐樹下她被雷劈死了,劈得血肉模糊全身焦糊,可天上雷雲滾滾,仿佛要将她的魂魄劈碎,終于九十九道雷劈完之後,小女孩變成僵硬的黑炭一動不動,屋門後躲着的親人戰戰兢兢靠近,正當他們以為小女孩死了要把那黑煤一樣的污穢玩意兒埋了的時候,黑煤動了動,圍聚上來的人吓了一大跳,倉皇逃遠了些。
小女孩焦黑的身體蠕動着,仔細看卻能看到她滿身的焦痂在不斷愈合,恢複她原本白白嫩嫩的皮膚,她的親人不敢上前生怕雷劈,卻也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皆道這是死不了的妖怪,當然也有好事者為免這樣小的小娃娃以後遭罪,稱她為天賜的孩子。
就這樣小女孩成為十裡八鄉有名的神童,她父母是佃戶本沒有錢讓她讀書,卻在街坊鄰居的支持下,小娃娃成了私塾裡唯一一個女孩兒。
這天入泮路上,小女孩遇到一個地痞流氓,流氓叫她交出書箧裡的碎銀,女孩不依,周圍一些一起上學的小孩因為害怕躲得遠遠的,但也沒走遠,隻袖手旁觀着。
流氓氣急,拿着刀一刀捅進小娃娃的心窩裡,頓時滿手鮮血,流氓看着這一幕似是瞬間清醒,好像他也不知道剛才幹了什麼。
小女孩倒在血泊裡一動不動,周圍膽小的小孩四處逃竄,膽大的藏在草叢裡虛虛看着,直到小女孩又從地上爬起,心口前的刀被她拔出扔到地上時,那流氓一臉驚駭,指着小女孩大罵她是妖怪,但好像他不由自主,眼裡有憐憫和恐懼,腳步時前時退。
自那以後,小女孩又成為十裡八鄉村民口裡的妖怪,名聲一落千丈,親生父母也不待見她,每天從早到晚家裡十口人所幹的重活累活都是她的,手上長滿凍瘡,小女孩竟也沒哭沒鬧,炕上睡不下她,一家人把她趕去柴房,外面積雪成冰寒風刺骨從門窗襲入,小女孩被凍成硬邦邦的冰棍子。
“怕什麼,她又不會死”男人踹了踹小女孩。
果不其然,女孩醒了,又開始一輪沒日沒夜的當牛做馬,因為她死不了,家裡便将她當做永動機。
有時母親可憐她給她縫補些暖和的衣服溫柔地哄她入睡,有時她母親被父親拳打腳踢後也将氣撒到她身上,不到十歲的女孩身上遍布傷痕。
這天一個穿得花裡胡哨的胖女人來村裡嘻嘻哈哈敲每家每戶的房門,可好像人人都當她是豺狼虎豹皆避之不及,胖女人啐了一口道:“有你們求我的時候”
她說的是對的,女孩父親笑淫淫卑躬屈膝,一手拽着女孩的頭發,另一隻手朝那胖女人伸着。
胖女人嫌棄地掀開女孩髒亂打結的頭發,眼神一亮。
“十二歲?”胖女人神色一轉笑着朝男人問道。
“對對對,是十二歲”
“雛兒?”胖女人□□地掃了眼男人。
“你這話說的”男人眼裡閃過怒火但轉瞬即逝,奴顔婢膝地笑着:
“那個您看能多給點不?家裡人多就指望她了”
“讓我驗驗,雛兒就好辦”男人抓住女孩四肢固定住。
片刻過後,胖女人笑得合不攏嘴。
“貨不錯,價錢你開,明兒一早來一手給錢,一手交貨”
女孩被帶到一個繁華的歌舞升平的閣樓裡,那裡有很多人,男男女女,從那天以後,女孩經常會偷偷看到一些被擡進擡出的粉裙女子,她們微隆下腹裙紗染滿了鮮血,表情痛得猙獰,有的被火燒了,有的被擡出閣樓,她不能出去,所以也不知道她們的下場,但女孩很好奇,不明白她們為何肚子膨隆着,為何很痛苦。
直到有一天她親眼看到了,一個大着肚子被一棍打癟的粉裙女子,女子最後沒有死,但被擡到下等房裡,每日進出的人不計其數。
女孩害怕了,她想逃,逃出這個魔鬼地獄一般的地方,可被打死了,被和一群粉裙女子一起扔去亂葬崗,夜黑風高,女孩醒了,擦了擦鼻血,随手摸到了身邊還沒有涼透的裸露身體,她吓地驚坐而起,擡眼望去,盡是粉裙……
“原來你們在這兒”女孩茫然地說着。
圓月高懸,粉裙如蝶,挂在磕了半角的墓碑上飄飄揚揚,而墓碑的周圍還是墓碑還是粉色紗裙…
女孩在亂葬崗裡待了一天一夜,實在很餓,便就着來時的記憶摸索回了家,不出意外,她被又打又罵,胖女人也不再敢收她,強行要回了銀兩,慌慌張張跑出了這屋。
女孩當然會比以前過得更糟糕了,但好在有一口飯吃,餓不死就成,直到十四歲那年有人帶走了她,那人待她很好,不對,是非常好,除了總是對她動手動腳的,但他很有分寸,并且将她的身體養得很好,直到她站在了一國中心,乾元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