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質上還是鹽運使和牙商在這中間沒有協調好,他們是官僚系統朝百姓納稅和商人詭詐的中間人,這是站在皇帝的立場上。
這樣看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朝代更替是一個人的生命終将會走向衰亡的宏觀表述,也就是說一人一家一族一黨一派一宗之天下的衰亡是注定了的,整日的萬歲豈非顯得可笑可憎,因為這天下若是少數人的,那勢必另一部分多數人是被吸血的存在。
皇帝所擔心的正是這部分豐衣足食不為生計勞苦奔波的刁民吃飽喝足了,有了閑暇時間,有了獨立意識,想要争取公正平等,不甘心再做狗了。
實際上這部分所謂的“刁民”正是從商的商人,包括擁有生産資料的農民,雇傭難以支撐政府加諸在農民身上高昂的稅負自願放棄生産資料賣身求生的佃戶作為員工的老闆,而這個老闆隻不過是擁有私有土地的大農民而已。
皇帝大發雷霆,本無意叫謝長則處理掉祁钰,其實這種事情他随便派一侯官(特務機構專門為皇帝服務的間諜)秘密刺殺了就可,怎料那些個侯官有去無回,萬般無奈下他召見了謝長則,一是想看他到底會不會為了個女人和他作對,二是籌劃着如若祁钰武藝不凡可招緻麾下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着。
可皇帝是不願的,可以說這天底下沒人比他更希望祁钰這個陰魂不散的鲰生魂消魄滅了,可比起死亡,讓他更期待的是祁钰心甘情願地臣服,畢竟,祁钰可曾是他的恩人。
謝長則反常地第一次忤逆皇帝,但皇帝也竟不惱,出奇地允了謝長則求旨賜婚的要求。
此次謝長則持聖旨來浮梁縣正是帶着兩個選擇,一個是生,一個是死,而他替祁钰選擇了生。
金黃色鑲着金邊的聖旨被謝長則卷了起來放在一側,底下是又一紅色的金墨書寫的婚書,平鋪在桌面上,謝長則靜默看了它許久,指尖輕輕撫過凹下去的文字,倏爾拇指摁上食指上套的戒指,那裡有一個機關,布着裂紋的白玉應聲揭開,從裡面跳出的是一根尖刺,刺破了壓在尖刺上面的拇指指腹,一絲鮮血順着指腹流下了食指滴落在桌面上。
謝長則指腹摁上摻和着珠光粉瑩瑩閃亮的金墨汁書寫的謝長則三字。
“殿下,剩下的我來吧”一旁的封允道。
謝長則并未答,隻起身繞過書桌徑直走向軟榻上靜靜昏睡着的祁钰。
她很安靜,乖巧得像貓,可是一旦醒來就會伸出她兇殘的爪子一副你死我活的惹是生非,她太天真了,她又不是“她”,那個他恨之入骨的她,雖有重重疑點,但有一點謝長則無比得清楚,此刻乖乖躺在榻上的祁钰不是他的敵人。
披着彩衣為迷航之人引路的燈塔麼?
禮記中的大同世界:隻寫了人之德最,卻未言如何施行,且與現實隔着一片血海魔淵,未寫如何約束罪犯,更未寫如何約束統治者,隻一篇糟粕廢論。
理該他天生世襲的是皇權富貴,是金銮殿,是萬裡江山之主,可他看到的卻是幼時滑稽地喪母,少時猶如無父,長時又遇情魔,喪于愛人的帝權争奪,他的兩段人生糟糕透頂!
周圍的一切,一切…“舒适”,一切“優越”叫他習慣,叫他服從,便是他做了這天下之主,他也該服從那虛無缥缈的權力,像畜牲一樣生下皇嗣也去繼承,去習慣,去服從嗎?但更令他如墜冰窟的是他根本不可能活着做這天下之主!
所以,
天下為公麼?
消滅特權,消滅侮辱,人人平等麼?
可他唾手可得的淩駕于衆生之上的位置就此結束麼?試問他想這麼淩駕于衆生之上嗎?包括他的母親,他狼子野心的舅舅,這嗜血吃人的魔鬼嗎??
他可以為一個好君,明君,賢君,愛民如子的君,可正如她所說:披着羊皮滿口仁義道德憂國憂民好話說盡壞事做絕的狼。
他不想這樣形容…他的“父皇”,他所在的自古幾千年皆心安理得如此而過的“皇”?
“殿下”
謝長則沉默站在榻前很久了,這府内僅在一個上午,僅他和封允二人,即落在謝長則的手裡,僅僅因為帶了個皇字。
她不是她。
謝長則俯身,沾着血迹的指腹和祁钰的拇指緊緊地相合,她很安靜,閉着眼,乖巧得像一隻貓。
不遠處地面上跪着的明洛雙手被綁着,嘴也被封着,他百般掙紮也難以掙脫開來,可主公!謝長則手裡拿着紅色書貼,明洛是不認識的,他認為此刻的祁钰尚處于極度危險的境地,可他要怎麼辦?
明洛不甘心就這樣任祁钰被迫簽了什麼生命威脅的契約書,他迫使自己蜷縮起來朝謝長的方向滾,不料封允及時擋住。
兩個人的指紋印,大的蓋在了謝長則上面,小的蓋在了祁钰二字上面,明洛瞪大眼睛,嗚嗚咽咽,他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一定是對此刻的主公不好的東西,他死命掙紮着想要沖過去和謝長則同歸于盡。
封允皺着眉頭,低聲暗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殿下這是在救她”
明洛顯然不相信,是主公從謝允宜那裡救出了他,謝允宜!可她為什麼肯放過他?這個名字對他的複雜性不亞于這裡和鄃山天壤之别的體系,他們要解救這裡受苦受難的人,可這裡的人似乎感受不到他們自身時時刻刻所遭受的非人折磨,這在他一路輾轉颠簸來到晉國皇都并随主公來到這窮鄉僻壤的浮梁小縣他看到的無比清楚,他此刻似乎理解到了主公為何不回到鄃山,不報仇雪恨,不帶着鄃山反攻回來。
這座縣府可以容許皇族人大搖大擺得進來肆無忌憚地掌控,卻除了他無人敢來救他們的一家之長他們的一縣之長。
這時一道飛镖穿風而來,被封允徒手接住,循聲而望,那是個個頭不大的男孩,穿着輕裝,眼裡蘊藏着怒火。
“請你們離開縣府!”男孩好像很生氣,倒是沒有看去祁钰那裡,隻盯着封允和謝長則。
明洛眼裡的光一閃而過,之後又使勁搖頭,男孩無視,大步跨向祁钰身邊沉如死水般靜默的謝長則,封允分身乏術,任由男孩手裡的飛镖劃破了謝長則的袖口。
男孩顯然是不想大動幹戈的,因為看他扔镖的手法不難猜出他技術并不差。
男孩近前看到了謝長則手裡那張半合着的婚書,一臉震驚地擡頭:“你是要娶她?”
封允頗不耐煩地道:“小崽子,殿下這是在救她”
謝長則的目光從祁钰的身上移開,未出一言,繞過男孩去到書案後依舊翻開綠皮書接着看,事實上他已看過很多遍了。
封允見狀一手拎着腳下的明洛,另一隻手想去捉男孩,被他泥鳅一樣得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