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允宜隻覺句句被問到心房裡，和聰明人打交道真不容易糊弄。
“本宮可和你立個字據，歃血為盟，若是違背，定叫本宮不得好死，死後不入輪回道”
“皇後娘娘若登了帝位還可将你的那位貌美男仆迎入宮中，權傾天下，輕而易舉地實現你的所有壯志和抱負，不會有任何人阻攔”
有好些時候祁钰是真得心動了，坐擁天下美男，萬裡江山，這不就是她曾經嫉妒謝長則的原因嗎？她沒有那麼得仁義無私，大愛無疆，她也是人，也是女人，淩駕于萬人之上，睥睨蒼生，難道不爽，太爽了，爽到她萬分心動。
祁钰輕笑。
“我的壯志和抱負？長公主知道？”
謝允宜默了一瞬。
“難道不是人人自由平等富裕嗎？”
謝允宜問得很真誠，全然沒覺得她前後自相矛盾。
“所以呢？皇帝也叫做自由平等？女尊男卑也叫自由平等？”
“這不是一步一步來嘛，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你當了皇帝，有了實權，自可大展抱負，一紙诏令下去，下旨人人自由平等，天下何人敢不從？”謝允宜說得理直氣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非常自然，臉上沒有一絲察覺和自疑。
祁钰給氣笑了。
“長公主怕是不把自己當人吧，公主知道自由平等為何意嗎？”
語言是一個人的認知邊界，語言是一個人的思想世界，一個人字典裡的語言有多廣，他的世界就有多大，正如平壤知道紐約嗎？奴役也可以被定義為自由，灌輸進每一個人的腦子裡，王侯将相甯有種乎也可以被定義為平等，這叫語言腐敗，語言污穢。
謝允宜臉色驟怒，她當祁钰是在罵她，卻聽祁钰緊接着道：
“長公主把自己當做淩駕于所有人之上的神，你會認為你和草民平等嗎？你會覺得草民也可以在皇宮閑逛坐上那把龍椅玩嗎？你會覺得草民也可以指責你濫用職權獨斷專行禍害蒼生嗎？你會覺得草民也可以罵大晉國是一個吃人喝血的地獄嗎？當有一個人可以當着你的面罵謝允宜是魔鬼，晉國的謝氏皇族、達官貴族和官僚集團們是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盜後，依然能活下來且不受任何吃穿住行上的斷生，他就是自由的”
“你在說什麼？”謝允宜憤怒，疑惑又不解，迷茫又不可思議。
祁钰聳了聳肩，坐直身體，擺擺手道：
“sorry，和談失敗，長公主請回，恕不遠送”
祁钰掰了掰手指骨節，提筆垂首繼續抄錄記憶深處的文明。
謝允宜看着她沉默了良久，她還想抛出世間無人能拒絕的誘惑，祭天稱帝儀式後，一個人通常會沾上龍運，傳說世間龍神會助飛升之人一把，讓其比起其它普通人更容易渡過雷劫飛升成仙，高祖皇帝正是因此升了仙班。
她想開口，可見祁钰聚精會神的模樣大有趕人的意味，謝允宜隻覺她今日受到的羞辱畢生都未能有之多。
謝允宜起身離開，祁钰擡頭，目送她的背影，真應了那句話
“隻有接觸到更高級的文明，你才會發現自己原來的愚蠢和醜陋，悲哀的是人們從來不認為自己愚蠢”
謝允宜腳步頓了頓，回頭望她，祁钰已是垂首遊書，這又算羞辱嗎？這句話的羞辱含量明顯比前邊任何一句都高，可那種想一刀上去劈了她的感覺消失了。
屋外日上中天，出了露華殿後的宮巷長街上熱鬧非凡，今日貌似是上巳節，來往有宮外之人也有宮裡的人，那些閑置的宮院被商販租賃，出售綢緞布匹，進出往來的人的摩肩接踵，男女成對，那綠色羅裳的遠看像是哪個妃子，頭上簪着朵淡粉色的芍藥，手還在底下被一個男人牽着。
謝允宜盯着那處，捏緊袖子裡的指節。
“芷汐，這宮裡真是亂了套了，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來，去把那對狗男女給本宮拎過來”
謝允宜站在宮牆下，身後跟着三五個侍從。
那個被叫芷汐的婢子年紀看上去與謝允宜相差不大，卻長得人高馬大，穿着勁裝，狹長的細目犀利深邃，渾身隐透罡氣，一看就是習武的練家子。
芷汐道了聲“是”後直朝那對嬉戲的野鴛鴦走去。
“去給本宮找把椅子”
謝允宜這處地兒空曠，沒有商販擺攤，還有一些有眼力勁兒的小販主動避讓。
沒過一會兒，芷汐拖拽着一男一女甩向謝允宜腳下，那男人臉上有一坨烏青，起身還想反抗，被芷汐踢向膝蓋，半跪了下去。
“你們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皇宮裡偷情，你是哪個宮的妃子？”
謝允宜滿腹怒火，似要把剛才從祁钰那裡受到的氣給撒出來。
那綠蘿裙少女幽幽擡頭，望見是謝允宜頓時驚惶，連忙搖頭。
“公公主，奴婢不是妃子，他是奴婢的娘給奴婢定下的郎君，不日就要卸任出宮完婚，奴婢沒有偷情”
謝允宜怒拍扶手：“還敢狡辯，芷汐，掌嘴”
話音剛落，芷汐提着少女的衣領，就要動手，少女驚恐地大喊：“公主殿下您不能無憑無據冤枉奴婢，奴婢沒有說謊，您要冤枉了奴婢，皇後娘娘定會治您的罪“
又是皇後！謝允宜此刻隻覺這兩個字前所未有得刺耳。
“芷汐，還不動手”
啪！一耳光下去帶着十足的力氣，少女半邊臉紅腫起來。
“繼續，打到她承認為止”
“公主殿下，皇後娘娘她真的會治罪您的”
啪！又是一巴掌，少女疼得眼淚直流，兩邊臉紅腫得不成樣子，可上方之人并未停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接踵而來，她嘴裡還喃喃不停。
“公主，您進了皇宮，當街毆打他人是要受鞭刑的”
謝允宜輕蔑地瞧着一聲不吭的男人。
“你怎麼不為她作證？”
男人抖了一下，跪在地上頭趴得更低，溫順得叫謝允宜頓時心情好上了不少。
隻是不遠處逐漸多起的人群令她心煩，這群刁民，真是給點顔色就開染房，還真敢當這皇宮是市井花坊。
直到從人群後走出一個人，謝允宜捏緊拳頭，額角跳動，扯出一個不善的笑。
“長公主殿下，您違反了後宮憲章中第五十三條，當街施暴，聚衆霸淩，且情節嚴重，交由法院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