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A市。
這座城市每天都有太多表情冷漠,行色匆匆的人。他們各司其事,仿佛穿梭在深海裡面的魚,支離遊曳,冷暖自知。
這一年對于肖湘來說,是充滿噩夢的一年。
科欣出了内鬼,導緻财政危機,資金鍊斷裂,集團的運行幾度崩潰。肖藝焦頭爛額之際,對曾經抛出橄榄枝的盛澤集團尋求幫助。
兩百六十億的數額才能拯救科欣,盛澤沒理由劃出這麼大一筆錢,可肖藝還是打了那通電話。
那天肖藝說了很多求人的話,身為知名藥企的董事長,一向在談判桌上巧舌如簧的女強人,頭一次放低姿态懇求對方。
而電話那頭的譚墨從頭到尾隻說了一句話,“盛澤可以出資,但前提是我要你女兒。”
肖湘被迫停學兩周,她被肖藝關在房間裡,在那層厚厚的窗簾掩飾之下,肖湘就蜷縮在地上,還發了高燒。
最後是餘恪憤怒地砸開門,抱着她去看醫生。
夜色下,肖藝站在門口,憔悴的臉上忽然有了難過,她死死咬着唇,才不至于讓眼裡的淚意滑落。
就在今日,她見過譚墨。
“能不能放過我女兒?”
譚墨冷冽地看着她,“科欣和肖湘,我總得要一個,肖董事長,你已經沒多少時間猶豫了。”
肖藝失聲痛哭,她沒有辦法了。
集團的存亡就在一念之間,是選擇科欣還是女兒,肖藝已經有了答案。她把肖湘許配給了譚墨,兩家聯姻,當然這都是好聽話,實際上她是把女兒給賣了。
餘恪怒氣沖沖地找上她,言辭銳利地批判她用肖湘換整個集團的未來。稱肖湘不是任人擺布的木偶,更不是明碼标價的物件,不應該被當成犧牲品來維系繁華富貴的紐帶。
肖藝跟他說了科欣如今步步維艱的困境,旗下各個子公司也都快面臨破産,再這樣下去,大廈将傾。
她不能讓科欣毀在她的手上,眼下隻有盛澤願意出資幫忙,隻要肖湘嫁給譚墨,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也知道她的決定會斷送女兒的幸福。譚墨這人陰狠冷漠,絕不是一個适合結婚的良人,她是親手把肖湘推進了火坑。
那又是一個風雨欲來的天氣,肖湘被關在房裡,光芒透過拱窗的玻璃打下格栅般的光影。那光影覆在她身上,像是一道道枷鎖,鎖住她的自由和生機。
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和一個說她壞話,欺負她的男生打架。那是肖藝某個商業合作方的孩子,大人們總喜歡把自家孩子湊在一起玩,卻不管兩人對不對盤。
那男生當着大人的面對她很友好,一旦大人不在,就露出了真實的嘴臉。
“是我媽讓我跟你玩的,你真以為自己是公主啊,所有人都要圍着你轉。”
“看到你就讨厭,神經病。”
他不僅罵她,還伸手推她。肖湘還手,兩人扭打在一起,最後男生哭着去告狀。
肖藝不問事情緣由就嚴厲地責罵了她,把她關在昏暗的雜物房裡。那個雜物房亂七八糟,窗外的光會在室内映出一些殘影,顯得模糊而肮髒。
那時候她把自己的手指頭都啃出血也想不通自己哪裡做錯了,正如多年後她也想不通肖藝為什麼要把她像瘋子一樣關起來,讓她嫁給譚墨。
她憤怒地把周圍的東西都摔碎了,哭着拍打着房門:“媽,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你放我出去。”
起先肖藝會隔着門勸她:“等你結婚了,你就會明白感情可以慢慢培養,隻要你肯嫁給譚墨,集團才不會被收購。小湘,媽生你養你,這些年沒在衣食住行上虧待過你,你就犧牲一次吧,算媽求你了。”
不到萬不得已,肖藝不會用生養之恩來脅迫她,這對任何一對母女來說,無疑于是給母女之情添上了交易性質,太過冷冰冰。
“你以為我願意來到這世上嗎?你到底是不是我媽啊。”那是肖湘嘶吼出聲的最後一句話。
充滿着陰郁,怨恨,不甘的聲音。
而另一個房間裡,餘恪也被關了起來,之前一個晚上他想救出肖湘并把她送走,人還沒出别墅的大門,就被保镖攔住。
那些保镖都是生面孔,不像是肖藝找來的人,毫無疑問便是譚墨。他像是料到餘恪會有此行動,早早就派人守在了肖家,以防他幫助肖湘逃走。
餘恪被關了幾天後,在一次傭人送飯進來時,他讓對方傳話。
說要見一面譚墨。
後來……
後來……
餘恪在浴缸裡割腕自殺了,驚動了整個别墅的人,他們慌張失措,連她的房門都忘了關都沒注意。
肖湘踩着夕陽的光影走了出去,發瘋地推搡着所有人,尖叫,哭聲,和好多好多的血。她開始頭疼,眩暈,耳鳴,窒息感如影随形。
随後她看到了餘恪,仿若一個電影中的長鏡頭,在夕陽餘晖下落下最後一幕。
天空是一瓶被打翻了的紅橘汁,濃稠的顔色裹住雲層。
餘恪背着單肩包,少年立體的側臉在這片光中變得非常柔和,他身上像是早春自行車鈴鈴軋過滿地櫻花浮起來的那種味道。
肖湘放學後不想回家,不想回去看到那些讨厭鬼。她一個人在外面遊蕩,有時去遊戲廳,有時去商場,有時去江邊吹風,而這次她去了鬧市。
她走了很久,攥着書包帶,終于忍不住,惡狠狠地回頭看他:“你跟着我幹什麼?”
餘恪站在她身後不遠,很自然地走上前,“齊叔打電話說,沒在學校接到你,我有些擔心,所以才……”
齊叔是他們家司機,肖湘昨天才跟他打過招呼,晚一點接她,沒想到他告訴了餘恪。
看着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哥哥,肖湘沒有半點好臉色,“關你什麼事,你真以為自己是我哥,我媽都不管我,你憑什麼管我。”
說完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餘恪面不改色地把手伸到她肩上,被她一把揮開,警惕着看他,“你想把我擰回去嗎?”
隻是覺得她走了很長一段路,應該有些累了,所以想幫她拿書包的餘恪有些無奈地笑了:“書包給我,不重嗎?”
裡面還裝着沒有做完的作業,老師布置了一大堆。肖湘撇了撇嘴,但還是脫下書包用力地砸在餘恪手上。
吊墜上的兔尾巴毛球不小心打了下他的臉,有些癢癢的。她很不高興地走在前面,在餘恪的印象中她好像就沒有高興的時候。
不,還是有的,他剛去到肖家時對這個妹妹示好的時候,她把他送的禮物摔得七零八碎,看着他緊張無措又有些難堪時,她好像就挺高興的。
至少笑了。
天還沒黑,此時的夜市并不擁擠,已經有攤位擺好了,肖湘指着一個章魚小丸子的攤位,說要吃那個。
餘恪結完賬,又被她指揮着去不遠處的小攤子,“你去給我買根棉花糖。”
不是要做好哥哥嗎,那她就成全他喽。
等餘恪回來時伸手遞給她,“給你。”
肖湘盯着棉花糖,恍然間覺得他是摘下了雲朵送給她。
兩人逛着逛到了打氣/槍的地方,她連獎品和規則都沒看,就要他去打個一等獎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