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落葉飄零。
皇宮外苑的藏書閣中,一位長着娃娃臉的少年倚立在窗邊,望着院内随風飄落的枯葉,無比深沉的歎了口氣。
“唉…門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啊!”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身着淺青色官服的清俊少年正歪坐在桌案前看書,聽着從他嘴裡竟冒出了這麼一聲歎息,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真是稀罕,我們小梁君何時也學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這話裡打趣的意味頗深,花梁君回頭瞪他一眼,可轉念一想也覺得這獨自哀歎的作風确實不像自己,便離開了窗邊,走到阮喻之的桌案前坐下。
他看上去是真的有心事,平日裡臉上總挂着沒心沒肺的笑,如今卻滿面愁容,圓圓的眼睛半垂半開着,一隻手扶着腦袋,另一隻手随意翻着桌案上那堆積如山的典籍。
這一摞又一摞,不是什麼《孫子兵法》,就是什麼《三十六計》,不然就是一堆又一堆的這個子那個子,這個記那個傳的,總而言之,沒有一本是花梁君能看下去的。
“唉——!”花梁君故意歎了口氣,拖着長長的尾音,還悄悄地瞥向阮喻之,眼中滿是期待,似乎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可阮喻之卻隻是微微揚了下嘴角,慢條斯理地把書翻過一頁,顯然是在裝聾作啞。
“诶呀!”花梁君歎得更大聲些,粗魯的翻動他面前那些書,心想着:就不信了,這位愛書如命的阮大人還能無動于衷!
“書是拿來讀的,可不是翻着玩的。”阮喻之果然心疼那些書,卻也隻是輕笑一聲,換了個更舒适的姿勢繼續看書,即便是這般慵懶地斜倚着,舉手投足間仍透着世家公子特有的矜貴氣度。
“喻之,你陪我說說話吧?”花梁君終于放過了那些書,卻轉而去禍害他的手臂,使勁的晃悠着,像個孩子似的撒嬌:“喻之~都快一年了,自從你入宮起,便整日待在這藏書閣裡,你真的不無聊嗎?”
阮喻之是這藏書閣中的校書郎,負責校理典籍,刊正錯謬,必然是要整日待在這裡,不過他自己也很喜歡,宮裡雖說規矩森嚴,可藏書還是很全的,譬如他手中正在翻看的孤本古籍,當初若不是為了它們,也不至于要進這皇宮裡來。
“你既覺得無聊,就好好待在你的禦醫屬學習配藥,何苦來我這藏書閣?”一心二用下,阮喻之也絲毫不受他的影響,仔細看完最後一個字,把書翻過一頁,才漫不經心地問他:“今日不去給後宮娘娘們送補藥嗎?”
這話勾起了花梁君的愁緒,又是一聲長歎,這次可是真的愁苦,仿佛墜着千斤重擔一般,他道:“師父教我們,‘為醫者,必當先具佛心。先醫己心,而後醫人’,可我不懂,師父便讓我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琢磨這句話,等何時琢磨明白了,何時再回禦醫屬。”
要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去參透這番話屬實不易,何況這小家夥單純得很,不過…赤子之心對比佛心倒也無差,反而更加難得可貴。
阮喻之并不打算幫他解惑,雙眼依舊流連于書頁之間,随口問了一句:“隻有你一人被薛太醫趕出來了?”
“還有薛師兄。”
薛琳琅…
阮喻之微微擡眼,腦海中閃過一雙陰冷的眼睛,真不知道那孩子是什麼托得生,天生長了一雙涼薄無光的眼睛,身為救命的郎中,卻無時無刻都在散發着殘忍的氣息,尤其是那雙眼睛,無論看向誰,都仿佛是在打量一具屍體。
“薛師兄頂撞了師父,說什麼…”花梁君苦惱地抓了抓頭發,薛師兄的話太過複雜,他這笨腦袋還有些記不清了,隻依稀道出大概:“說什麼...人貴自知,學醫先學斷情,空有憐憫之心,卻無普渡之力,到頭來還不是自讨苦吃。”
果然是薛琳琅能說出的話。
阮喻之唇角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随即又被一陣無奈和惋惜取代。
日久天長,這薛琳琅終會成長為一個大人物,隻是可惜了薛太醫,一生懸壺濟世,仁心仁,怎麼就養了那麼個冷血無情的兒子…
“剩下的我就不記得了,隻記得師父聽完後大發雷霆,薛師兄現在還在院裡罰跪。”說到這裡,花梁君看了眼窗外,不免有些擔心:“太陽快要下山了,天氣轉冷,薛師兄跪了這麼久定是要凍病的,師父也真是的,怎麼一點都不心疼自己的兒子?”
阮喻之向來獨善其身,從不願插手他人閑事,也就是花梁君,才會破例提醒幾句:“梁君,我很早便和你說過,薛琳琅心性涼薄,與你并非同道中人,你還是少與他往來為妙。”
“诶呀,知道啦知道啦。”
花梁君不耐煩地擺擺手,這話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他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喻之會對薛師兄有那麼深的偏見,在這一屆恩糧生中,薛師兄的醫術是最好的,雖是師父的兒子,卻從不擺架子,平日裡對他們這些師弟也多有照拂,不就是薛師兄不愛笑嘛,怎的就成心性涼薄之人了?
見他仍是這副反應,阮喻之輕歎一聲,不再多言。也罷,他不相信也沒事,反正以薛琳琅的心志,目标絕對不會僅僅局限于太醫院,既如此,他也不會去算計花梁君這小小藥童。
忽然想起了什麼,屈指敲了敲他手中的書脊:“對了,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