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長大了。”
阮量盛眼中泛起欣慰的笑意,随即輕咳兩聲,端出嚴父姿态,語重心長的說道:“人貴有志,學貴有恒,算起來,再過幾日便是你十七歲的生辰了,我兒三歲開悟,五歲開蒙,六歲開筆,如今寒窗苦讀十年,也是時候該去闖蕩一番大業了,不知你心中的方向是何處啊?”
阮喻之并沒有回答,而是微微一笑,反問父親:“孩兒想先聽聽父親的建議。”
阮量盛稍作思索,提議道:“依我看,你既然不圖官位,平日又愛舞文弄墨,幹脆就辭官從文,偶爾吟詩作對,閑來遊山玩水,離那名利場遠些,倒也踏實快活。”
“什麼舞文弄墨,父親高看我了,兒子哪來得那般高雅,隻是這個年紀不讀書的話,還能做些什麼呢?”看來阮喻之并不滿意,委婉拒絕了從文。
阮量盛沉思片刻,再次提議:“那不如就去從商,俗話說商場如戰場,你聰明,又素愛揣度人心,那地方爾虞我詐,倒也适合你。”
阮喻之低頭一笑,語氣裡帶着幾分調侃:“喻之這點小聰明,恐怕還不足以在那群老狐狸中讨生活,命丢了不要緊,錢沒了可不行……何況商人重利輕别離,我朝向來崇尚君子之德,喻之雖說不清高,倒也不敢讓父親這堂堂左丞相為我而蒙羞。”
阮量盛到底了解兒子,心中掠過一絲不安,臉色也變得凝重,随即又提議:“那就幹脆賦閑在家,你爹我當了快三十年的官,攢下的這些财力,足夠讓你坐吃山空一輩子!”
方才還說闖蕩大業,如今又成賦閑在家了,阮喻之輕輕笑笑,一字一句道:“孩兒心中有志。”
“難不成…”阮量盛皺了皺眉:“難不成你打算去習武?”
阮喻之的笑容瞬間消失,失落的耷拉下腦袋:“父親可别再提這個了,兒子此生最後悔的事,便是沒能學些武藝傍身,否則早就去闖蕩江湖,當個自在遊俠了。”
“要怪就怪你從小身子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用你母親的話來說,這叫富貴命。”阮量盛說完,詫異的又問:“可你不要高官,不肯從文,不能習武,又不屑為商,更不願待在家裡,那你到底是想做什麼?”
阮喻之挑眉笑笑:“父親何必試探呢?父子連心,您還不知道孩兒志在何方嗎?”
阮量盛心中一沉,兒子今天很不尋常,其實早在他說起那茶那水的時候,阮量盛便隐隐猜出他已經決定了要走哪一條路…到底,還是勸不住他。
阮量盛不願接受,更不敢相信,仍抱着一絲僥幸試探道:“你莫不是想…”
“诶呀!”阮喻之誇張地捂住嘴,故作一副驚訝的樣子:“父親多慮了,我怎敢有謀逆之心!”
“啧!我當然知道你無謀逆之心,可…”阮量盛沒有玩笑的心思,憤憤的甩了下袖子:“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當真決定了選擇這條路,讓你母親知道必定會氣死!”
阮喻之心頭一顫,緩緩的轉過身去,雙手緊握石欄,,許久後才低聲歎道:“母親她終會懂我。”
望着阮喻之那挺直的背影,阮量盛知道兒子心中的志向,早已不是自己三言兩語能動搖的了,他凝視兒子良久,搖頭而歎:“你呀,哪哪兒都像我,唯獨這脾氣,跟你母親一樣的倔!”
轉過身來,眼中玩笑之色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孩兒雖不慕權位,卻也絕非與世無争之人,從我第一次翻開那本《捭阖策》,書中縱橫捭阖之道,經緯天地的謀略,一字一句沒有一項不深深吸引着我,多年苦學,等得便是能在這棋盤上落子的時機,我想…看一看自己的能力。”
“就隻是為了這個?”阮量盛不理解。
阮喻之笑着點頭:“就隻是為了這個!”
阮量盛不禁一愣,就在這瞬間,指尖幾乎是要陷進石桌裡,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自己也是如此笑着說出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恍惚間竟一時分不清,眼前的是執拗的兒子,還是當初那孤注一擲的自己…
晚風掠過水面,帶着一絲涼意闖入亭中,阮量盛沉默了許久,方才無奈的道:“想試探自己的能力,也不必非要踏上那條刀尖舔血的路啊!”
“父親!”阮喻之忽然抱拳長揖:“兒子心中這道溝壑,唯有踏上了那條路才能化作江河,若困守于此,終不過是一潭死水,所以說,還望父親成全兒子!”
月光灑在他筆直的脊背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光影,而他的目光堅定如鐵,竟壓過了這滿天星辰!
阮量盛凝視着他如鐵的目光,久久未語,最終化作一聲深長的歎息,心中同時泛起陣陣的苦澀。
有時候,他總會想這是不是自己的報應?
從小,他便圓滑古怪,仗着聰明,年輕那會兒也做過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如今這唯一的兒子,竟比他還更勝一籌!
其實早在兒子學有所成那年,便有意無意的透露過想要尋一位主子,為其出謀劃策,誅鋤異己,為他傾盡畢生所學,為他生,也為他死。
而這位主子,或許是某位位高權重的大臣,還或許是某位威震四方的将軍,更甚可能會是将來權傾天下的帝王。
謀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