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向來沒什麼春天。除夕當晚還在飄大雪，隻過了不到兩個月，氣溫又攀上二十五度。
戴維一如既往地上課。托郭湘的福，畫室那些常來的學員幾乎都知道他的室友就是最近獲獎的那部自然短片的男主角。
其實沒幾個人關注藝術短片，拍大自然的更是自娛自樂。有人來看陳天奇這部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路川就是之前熱搜上那個僞人糊咖。
路川對此表示無語。他在家開直播，來看熱鬧的觀衆也越來越多，好多問題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隻能打哈哈開玩笑裝傻，然後給大家彈吉他唱點五音不全的歌，讓大家把對他的印象從劣迹斑斑的糊咖轉變成莽撞天然呆的傻子。
陳天奇卻高興地給他連連發了很長的語音，感謝路川讓更多人看到自然的力量，又發了好多條微博，把拍攝期間各種照片視頻一股腦都倒了出來。
終于想到導演像誰了，有點像濟公。濟公甚至沒回北都，給工作室放了假，自己轉道去了苗嶺，說要體驗風土人情。身上那外套都磨損得要包漿了。
一大早，戴維攪着咖啡，問他為什麼起這麼早。
路川窩在餐桌邊擺弄着新手機，美滋滋地回答：“今天要去見老闆呢。”
“老闆？”戴維眉頭一皺，把咖啡端到人面前，“小心燙。為什麼還要見老闆，姜律和我說對方一直拖着不開庭啊。”
“嗐，不是那個老闆，”路川拽拽衣領，“是一個飾品品牌，說了你估計也不知道。公司現在不給我對接了，我隻能自己去聯絡了呗。”
“哦，跳中介。”
路川的笑把咖啡表面吹起一層波紋，但也沒有多說什麼，“你可以這麼理解吧。”
戴維确實不理解。他隻是做夢一樣看着路川突然又開始密集地直播，錄視頻，拍照，有時是在家裡，有時似乎是什麼工作室。衣服一茬一茬開始換新的，每天回家門口都有一堆快遞。戴維偶爾随手發布的一些剪輯視頻，也比之前的點擊量多了幾倍。他雖然被路川封為頭号粉絲，但産出很慢，畢竟自己年齡大了，還有工作，沒辦法像那群年輕小粉絲那樣一天到晚待在網上。他們有的人拍的視頻離得那麼近，人也離得那麼近嗎？
那個賬号除了發剪輯，偶爾也發一些畫，畫出路川鼻梁上的痣，畫出那雙水淋淋的眼睛。戴維在網上也被叫老師，還多了不少關注者，可是估計路川都不知道。
什麼商務啊廣告啊采訪啊宣傳，他不懂路川怎麼對接的，隻知道小孩三天兩頭往外面跑，飯不怎麼在家吃了，比自己還晚歸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某一天路川居然給他發了張在4s店的照片，問他兩款車型哪個看着比較好看。
中間戴墨鏡這個好看。
戴維：【你要買車了？】
川：【是啊，最近總是出門，發現還是自己開車舒服一些，而且有了車可以自駕遊了呀！】
戴維把聊天框裡那句“你一點兒都沒和我提過”删掉，改成了“嗯，挺好的”，按下發送鍵。
“小戴老師，讓你家小明星給我多簽一點簽名照吧？我這抄底入股可是賭對了。”
畫室裡，郭湘笑嘻嘻地看着他。
戴維把手機塞回兜裡，冷笑一聲。“你自己和他說吧，我要找他都排不上号。”
他怎麼找呢，連剪視頻用的素材都是别人拍的東西。
綜藝節目播出的當晚，路川正在客廳的落地鏡前試衣服。
戴維不懂時尚，所以也不懂為什麼這麼熱的天了，路川還要穿闆闆正正的西裝三件套，加一件呢絨大衣。
“這樣很有範啊！這是品牌方寄來的，好看吧？”路川對着鏡子前後左右地審視，“明天晚上要去參加人家的活動，當然得稍微收拾一下。唉，什麼時候我能不通過大陳哥的邀請，直接參加商務活動就好了。”
戴維就坐在一旁點頭。
“拜托，你高興一點，這都是錢，都是錢呀！你不是最喜歡錢了。唉這曬黑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緩回來……”
“我不……”自己在人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形象，戴維一口氣堵到喉嚨，又默默咽了下去，“忙吧，忙點好。”
他怔怔地看着，覺得一切發生的都很快，所有的轉機來的就像北都的溫暖天氣一樣突然。
電視機裡傳出笑聲，戴維轉過頭去看，那時候好像确實要更白一些。節目裡的他看着沒有一點攻擊性，說什麼都是笑呵呵的綿羊似的。
“你還劈柴呢？”戴維盯着電視。
“哦，畢竟是鄉下生活嘛。不過從那熱帶雨林回來，我現在看這些都覺得太小兒科了。”
戴維嗯了一聲。路川的很多工作情況他都是通過網上的視頻看到的。比如路川給他發的消息說的是他覺得自己在森林裡跑來跑去好像猴子，好搞笑，實際上是他在大雨裡澆了一個多小時，顫抖得嘴唇都白了。再比如他說在大自然面前人類好渺小，其實是他拍完懸崖邊上貼着石壁聽聲的場景下來腿都軟了的時候感悟到的。
路川是塊頑強的石頭，遇到困難摔不碎，但他戴維也捂不熱。
等真到了晚宴上，路川又不一樣了。他沒有自己的團隊，隻能聽活動方安排。戴維下了課看到大陳發過來的照片，已經是穿戴整齊的一個人形立牌，精緻得像櫥窗裡的什麼裝飾品。
說是晚宴，規格看起來倒沒那麼豪華，戴維在心裡比量了一下，有點像那種商場裡的商演活動的高級版，或者參加婚禮吃席。
明面上是一個什麼投資機構舉辦的“新銳藝術答謝宴”，實際上是大陳他爸旗下地産集團通過子公司注資的，借着由頭做宣傳。攝像頭裡放進去的是燈光璀璨的部分，鏡頭外邊，衣服道具紙箱子堆積成山。大陳穿上西裝也稍微有點正形，雖然在台上講話的時候普通話裡還是摻雜着南方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