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梁上挂了一下午的洛臨捂緊屁股,面紅耳赤從東院側殿滾出來。
“再犯,下回闆子翻倍。”
沐桐仁冷漠的嗓音還萦繞在耳邊,洛臨不敢吱聲,窩囊地變回原型把陡然關上的木門撓出嘎吱響。
屋内一聲冷笑飄過:“不長記性,今夜不許進我卧房。”
……!
這不對。
入夜,月光矜持地鋪滿深山間的無名道觀,空蕩蕩的院落正中矗立着一顆孤零零的老桑樹,夜深人靜,老桑樹本不該被人或者貓打攪,但它的附近,偏偏有顆鬼鬼祟祟的毛腦袋。
四五百斤的小貓咪又一次從牆上滑落。
洛臨哀怨張張口,卻隻敢發出一道無聲的吼叫。
從黃昏爬到入夜,洛臨身上漂亮的金橘色毛發已經開始打绺,他撇撇嘴,眼珠子滴溜轉了兩圈,然後把目光轉投向站着兩隻毛團的桑木。
樹夠高,應該可以借力跳到牆上去。
樹下是努力攀爬的小師弟洛臨,樹上是擠在一塊看熱鬧的兩位毛團師兄,腦袋和後背均帶着黑紋的長尾山雀緊挨着五彩斑斓的鹦鹉,兩鳥一塊停在老桑木樹梢,擠在一起竊竊私語。
季淩霄率先出聲:“你是說,小師弟被師父拎着後頸拽回屋,打完又丢了出來?”
鳳景行搖頭晃腦應道:“是啊,小師弟這回被打了足足二十下。師父氣得不輕,我遞過去的戒尺都沒接,直接召喚出本體藤條,把小師弟吊在房梁上抽了一下午屁股,小師弟嚎得我都幻疼了。”
“……那他怎麼還有力氣化成原型去攀爬師父原身?”爪下的樹身突然一晃,緊挨着鹦鹉的長尾山雀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莫不成圓月對妖的影響,真的有傳說中那麼大?
季淩霄擡起毛腦袋看向上空,好……弧一彎月牙。
“小師弟原身皮糙肉厚,哪有人形嬌貴。”鳳景行言外之意——小師弟白天叫得那麼慘,多半是裝的。
鳳景行:“歸根到底,還是要怪師父不許小師弟進屋。”
山雀隻擡頭看天,默聲不語,鹦鹉長歎口氣,他對天沒什麼興趣,反而低頭瞥了眼爬到桑木半腰又滑下去的洛臨。
鹦鹉擅學人言,成精的鹦鹉最大的毛病正是嘴碎。
人身時候尚不能壓抑本能,變回鳥身後更是總想拽個東西說話,他見洛臨一時半會爬不上樹,放心地貼向自家大師兄的原身繼續叨叨:“師兄你知道的,小師弟光長個不長膽,他從小就被師父帶在身邊,師父睡哪小師弟睡哪,他哪裡敢一隻貓睡。師父這次也是真狠心,以往小師弟這麼鬧,他早就把門打開了,可憐我們小師弟,從下午爬到現在都沒能翻進師父院中。”
爪下的桑木又晃了好幾晃,季淩霄不得不将目光移回洛臨身上,他瞅見洛臨又往上攀了幾厘米,山雀張開翅膀,又往樹梢尖尖挪了挪,他謹慎地和小師弟保持絕對安全的距離。
“那看來師父打得還不夠。”季淩霄見怪不怪,淡然評價。
他們四隻毛團都很喜歡道觀中心的老桑樹,隻有不知死活的小師弟,不知有意還是無心,閑下來就總霍霍這棵滿是抓痕的可憐老桑木。
季淩霄懷疑,師父一年四季都枯着,是因為小師弟總是爪下無情。
“别吧……”鳳景行的鹦鹉臉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小師弟一和師父鬧脾氣就變回貓,變回貓就要吃鳥,暑熱才過,師兄你已經被小師弟吞了六十八回。”
話音未落,兩隻毛團站着的桑木又開始劇烈搖晃,季淩霄暗道不好——一低頭,正好和躍躍欲試的小師弟對上眼。
“……”
“……”
完蛋,又要當一回獵物了。
——
院心熱鬧非凡,而一牆之隔的東院内,沐桐仁剛換好亵衣坐上床,白衣勝雪,映照得沐桐仁面色平靜淡然,他正準備将神魂放回本體桑樹内蘊養。
順帶看一眼洛臨。
剛放完狠話,不能心軟,回到本體也隻是想看看洛臨有沒有把院子拆了。
……
一柱香時間過去,卧房内一片死寂,端坐在床榻上的沐桐仁神情凝重地睜開眼,他遲疑片刻,把手擡到眼前,握緊又松開。
怎麼回事?今夜的神識竟無法脫離肉身?
白日剛罰過洛臨,今夜為了睡個安穩覺,沐桐仁刻意将本體和神魂的聯系暫時切斷,連東院的外牆,都被糊上了禁止攀爬的術法。
他心煩意亂地抓起最近的外袍披在肩上,憂心忡忡看向本體的方向。
從睜眼開始,沐桐仁的左眼皮便跳得尤其厲害,上一次跳得這麼厲害,是在前兩日被洛臨撅根的時候……
這小子什麼毛病,喜歡大半夜撅樹根?
人心隔肚樹皮,不排除洛臨報複的可能,沐桐仁赤足踩上地面。
下一秒,沐桐仁捂着屁股怔在原地,久久緩不過神,他顫着手捏了捏毫無知覺的大腿。
“……”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殘廢了?
這可如何是好,他還有一窩徒弟要養。
心中不安的預感越發強烈,沐桐仁擡手,召出幾根藤枝。
幸好,伴身藤條還能召出來,他還是棵樹。
沐桐仁松口氣,用藤條纏緊無力的下肢,他操縱着藤條,勉強讓下肢癱瘓的身體站起來。
藤枝雖也是沐桐仁的一部分,但總不如雙腿方便,沐桐仁一步一頓,藤條拖拽着殘廢的軀體艱難走過前廳。
距雕花木門一步之遙的時候,沐桐仁果斷推開房門。
房門破開的瞬間,他施下的隔絕術法瞬間化為齑粉,沐桐仁的下肢蓦地恢複知覺,踩在實處的感覺讓他找回幾分真實感。
可腰,卻突然傳來斷裂般的劇痛。
沐桐仁微微蹙眉,連眼尾的小痣也一齊蹙緊。
與此同時,院心幾道聲音越過矮牆,雙腿才恢複知覺的沐桐仁顧不得其他,三步并倆,扶着腰快速抵達戰場。
季淩霄驚呼:“好晃……小師弟快下去!”
鳳景行也扯着嗓子大喊:“小師弟你注意師父的腰——樹腰好像要斷了啊啊啊!!”
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