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不知多少回,張沄還是這樣不放心,非要看到江暮歸進宮門之後才肯走。
後面幾日江暮歸在宮中過得百無聊賴,時不時聽到有人說她阿兄又在參謝渡。
一個幫着江暮歸備菜的小宮女道:“都多少年了,張禦史和謝相不一直這樣過來的嘛?不參謝相還得懷疑那天來上朝的是不是張禦史。”
她們在玩笑,江暮歸心悸得厲害。
感覺這次沒和往常一樣,江暮歸蹙眉,想不出到底是哪兒不對勁。
“謝相要娶奕王殿下的妹妹,張禦史又一直追随太子殿下,高内侍說張禦史此前假裝為奕王做事實則是為了抓奕王的把柄把翼王殿下惹惱了,兩人這才越發水火不容。”
江暮歸心裡更不是滋味,想明白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高内侍是侍奉廣德帝的人,知道朝堂消息正常,可他為何要把這些事情給尚食局的小宮女說?嘴不嚴活不長,高内侍老糊塗了麼?
江暮歸道:“高内侍何時同你們說的呀?”
“就你來的前一天。”
原來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朝堂上有一點動靜,就連司膳姑姑都不安,她拉過江暮歸,“暮歸呐,奕王和謝相可不是一般人。太子殿下殘疾,你兄長又孤立無援,要不你回去勸勸他……”
司膳姑姑握着江暮歸手腕的力道讓她回憶起了那一晚的張沄,也是如此用力地把自己拉着。
想問清楚。
“等着除夕我回去見見我兄長。”
沒等江暮歸想通透,突然有人說她兄長要見她。
“可給聖人通報過了?”
“自然。”
淡粉色的褥子鑲嵌上好的皮毛,江暮歸碎步小跑,匆匆跟着宮人來到一座宮殿前,後背竟悶出細汗。
可左看右看也沒看到張沄,那引路的宮人卻一溜煙就不見了。
冬日蕭瑟,宮中景色處處都一樣,唯有門口那株常青的被雪覆蓋的樹讓江暮歸認出了地。
這不是勤政殿嗎?
勤政殿是非多,江暮歸調頭就走,聽見木門“嘎吱”一聲。
回頭看,窗戶突然開了。她跨上台階,從窗戶外窺見聖人執筆落墨,瘦得不成人樣了。
眼睜睜看着頭發變得花白,肩膀凸出的骨頭骷髅般森寒,誰也不知道聖人的病為何就這樣重了。
“咳咳,都到這兒……咳……”
說幾個字就喘得厲害,還是高内侍幫他說了想說的話。
江暮歸進去見禮,見他收筆時手不住顫抖,蠟黃幹枯得跟被雪壓着的樹枝一樣,沒了那層皮恐怕就要一命嗚呼。
他在寫聖旨,高内侍卷起時江暮歸看到了,他還是決定讓太子登位。
“陛下,民女聽說民女的兄長有話要同民女說,可到了這兒卻不見人。”
“是有人想讓你陪朕說說話。”
屋内都是炭火,暖和得讓人困倦,可他望着窗外,蒼老的皮包不住任何東西,連同眼裡的那份渴望随着水珠安在四周幹涸的眼眶裡,就那麼坐着,一動不動。
廣德帝身體不行了,腦子還是清醒的,“剛才看到什麼了?”
“民女什麼都沒看到。”
“以前朕從不覺得冬天難熬。”廣德帝沒力氣,撐着上身的勁兒也漸漸垮下來,“謝相要娶朕的女兒,都覺着朕要不行了,滿足朕的心願……”
“玉和她啊,明明知道謝渡不喜歡她。”
江暮歸半個月前就知道了此事,也在兩個月前就沒和謝渡見面了。
提起這事,她笑不出來,可是也不見得很難受,隻是笑不出來罷了,連一句祝福的話都要好久才能說出口。
“玉和,她,她是為了長奕……”
廣德帝說完這話就睡了過去,勤政殿太醫來來往往,把這兒擠得活像春天。
還沒死,隻是睡過去了而已,然後清醒的時間便越來越少。
好歹他是熬到了年關,除夕。
江暮歸對他沒感情,隻想回去陪張沄吃年夜飯。
江安樓還給奕王,她腰纏萬貫,幾輩子吃喝不愁,等着她阿兄拿着一張新的地契來接她。
雪還在落,好久不見長安落三日的雪,連綿不絕。
她一直等着,卻沒等到張沄來接她,直到馬車簌簌碾來香氣這場等待才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