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們車轱辘話一直說,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他的時間很寶貴,就從進辦公室這段時間他已經掐滅倆電話了。林禹再次舉手,從他們嘈雜忙碌的聲音中插進去,耐心地詢問他們的意見:“要不我報警?”
錢主任正說得口幹舌燥,一聽又瞪了他一眼,正說和呢,你一個勁兒撺掇報警報警,報你個頭的警!
無意義的對話聲戛然而止,林禹看了看仨人,二話不說掏出手機,當着他們的面按了110,這下連屋裡的呼吸聲都變得緊繃,他不管不顧,撥通鍵說按就按,連個停頓都沒有,“嘟”聲剛在屋裡響起來就被錢主任一把奪了掐滅。
“你這個年輕人你怎麼回事!家長這邊心疼孩子可以理解,你還不依不饒了是不是!報警報警,你要是那麼愛報警你回家報去!警車往學校一停會造成什麼影響你想過嗎?有什麼事是不能好好說的?這樣,孩子父親你表個态,這位女士看起來已經不太冷靜了,你也該表個态看看這事怎麼辦,話我都說到這了,監控畫面也在這,誰都沒動手腳,你們二位要不商量商量,商量完了咱再談。小林你出來一下。”
跟着人出了門,房門剛一關好,錢主任扭過身來就低聲訓斥:“你沖動什麼沖動,你以為你占理?是他先打得不錯,你還手還得也太狠了,摁着人打得連還手都還不了,打就打了竟然還帶招式,怎麼你要比武啊你!真追究起來你或許還會落個防衛過度,再加上你本身是老師,學生平白就比你弱勢一些,你出手打人怎麼說都不應該,你還報警,我都不稀得說你!你還着急了!”
林禹舉手老老實實道:“這話不對吧,這樣看老師才是弱勢群體。再說那隻是看着狠,實際我根本沒下重手,我發誓,頂多皮外傷,要說傷筋動骨我連信都不信。我支持專業驗傷。”
錢主任看他這一副老實無辜的裝模作樣就來氣,擡手就想給他腦門來一下,到底忍住了,摔手道:“你别給我在這沒事找事,一會兒進去我來說,你閉嘴站一邊就行,明白了嗎?”
“成成成,聽您的。”
林禹以為這就要進去,轉身就往屋走,沒想到身後的衣服被人拉住了。
“不是你着什麼急,這才多大會兒,再等五分鐘再進去!愣頭愣腦的。”
“……”
我不想浪費時間行不行?
拿出手機開始回公司那邊的消息,沒什麼重要的事,倒也不急。把手機随手放回褲兜,低着身子胳膊肘撐在窗台上,多雲的天,蔚藍纏着棉白,一團一團的煞是好看。
視線收回,無意投到對面樓上,不由一怔。對面的教學樓五層上的一個窗口處站着一個人,正看着他。
目光相對,那人看了一陣什麼表示也沒有就關上窗戶離開了。
那個位置,是他所在辦公室的窗戶。
林禹突然想起來個事兒,他看着旁邊倚牆站着的錢主任,問:“錢主任,我聽說楊老師前兩年出過一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老師?哪個?楊昱軒?”
林禹點頭。
“嗐!這事有什麼好打聽的,都傳瘋了,不就是因為體罰學生被人傳到局裡,局裡施壓給了處分,就一直那樣了呗。”
“這都兩年多了,還沒過去麼?”
“這種事哪那麼好過去?剛開始那半年沒少折騰他,三天一小會五天一大會的,各種批評教育,課都停了,後來漸漸平息,也隻是恢複了最基本的教課,連班級都帶不了,職稱更别想了,混個溫飽呗。後來學校也讓他恢複高中部的教課了,可能是他自己心灰意冷,不想再面對,也就沒接受,現在隻教着初中三四個班?”
林禹聽着,淡淡的笑意慢慢從臉上消失,目光一直看着剛才那個窗戶,即便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知道,那個人就在裡面,大概率在桌前低着頭認真工作。
一如從前。
“說起來他先前提過,教完這一屆也就辭職不教了,算算也就還半年多的時間吧,其實他也挺可惜的,當年還是我看上人家的簡曆,一聽他要做中學教師就極力把人家拉進學校來,沒想到會鬧到這種結果……”
後面的話他根本沒聽進去,林禹懵了:“您說什麼?他不教書了?
“是啊,也算意料之中,那些事現在還有人說呢吧?每天生活在這種非議中,總能把人拉回去那段時光,長時間下去人會抑郁的,走了也好,以他的履曆也不見得非要做教師。”
“說起來跟你很像呢,你看,一樣是打學生,你更狠,你都趕上毆打了,你看見沒有,這就是你的前車之鑒,你還挺輕松挺美呢!我跟你說人家要是非要追究下去,你也讨不了什麼便宜,一會兒進去你給我客客氣氣好好說話,最好這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誰都省事明白嗎!”
臨進門之前又被耳提面命一番,林禹掏掏耳朵都想上去給他把嘴捂上,怎麼一個大老爺們兒磨叽得跟個女人似的?
再進去時孩子母親總算是平靜下來,全程由孩子父親和錢主任交談,自知理虧倒也沒了剛才的氣焰。林禹聽着二人的談話,不時在旁邊摸摸自己臉上的傷,适時呼痛,不會喧賓奪主更不會被人忽略,配合得相當默契。
“這事兒看樣子是誤會,你們父母心疼孩子這都可以理解,可是你看我們學校老師也沒讨到便宜,好好的臉給打成這樣,我也心痛啊是不是,這樣,孩子現在在哪家醫院,要不中午我帶着小林過去給孩子買點東西?”
“不不不,不用麻煩了,隻是些皮外傷,你們都忙,耽誤這麼長時間也怪不好意思的,倒是對不起林老師,孩子小不懂事,我們做家長的回家一定好好教育。”
皆大歡喜,喜大普奔,跟着錢主任一路寒暄着把人送走,從校門回來下課鈴聲就響徹滿校,林禹擡腕看了看手表,下節課曆史,他得去準備準備了。
随口打了招呼就要走,不想身後的衣服又被人拉住,林禹疑惑回頭:“主任,還有事?”
“着什麼急?聊聊閑話。”
“?主任,下節我有課。”
“着什麼急,課間還有十分鐘了。”
五十多歲的主任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差着一輩的年紀,勾肩搭背的從背面一看活像個拜把子兄弟,林禹很有些受寵若驚,驚訝地看着湊到自己耳朵邊上的臉:“主任?”
“小林呐你跟我說句實話,你這身價這履曆的跑咱學校到底是幹嘛來的?還動了上邊的人給你騰地方。”
對方的眼神意味深長,林禹看他的目光是相當無辜:“我能幹嘛?學校裡我能幹嘛?這是我母校,有能力了我當然要回來報答了,您怎麼說得好像我有所圖謀一樣?”
“小林呐,你聽聽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主任呐,我問心無愧呀。”
兩個人的腦袋幾乎湊到了一塊,一個比一個笑得意味深長。錢主任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看來是不方便說,這沒什麼,反正我也管不了,你隻要給我少惹點麻煩就行。”
“主任放心,我盡力。”
那抹中老年特有的體型消失在成群的稚嫩青澀中,下課自由活動的時間裡,學校的每個角落都能被海藍色的校服覆蓋,像流動的湖水灌滿每一處貧瘠的河床,林禹站在樓下不由擡頭看天,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再次挪到對面樓棟第五層的窗戶上,一長排窗戶都被一張張青澀的臉占滿,歡聲笑語都傳到天上,為什麼要回來呢?
他為什麼回來?
三年未見的人,那個他沒臉再見的人,總歸是抵不過日思夜想,厚着臉皮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