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茶慢烹。
興許這随遇而安的四個字,便是她一生也學不會的真理。
素萋感歎,或許音娘和公子,不失為同一種人吧。
為達心中所念,不畏一切,甚至不惜犧牲一切的那種人。
素萋眼巴巴地望着銅壺裡的茶湯渾了又清,清了又渾,許久,她才如夢初醒般問:“師父可會唱整首《杏花戀》?”
“何有此問?”
音娘意猶未盡地品着茶,頭也不擡地問。
素萋不敢隐瞞,轉身從裡間拿出長傾給她的那卷曲譜交到音娘手上。
“這是全首《杏花戀》的曲譜,請師父過目。”
音娘半信半疑地接過竹卷,神色嚴肅地問:“當真?”
“聽聞這曲的全譜早就失傳了,你是如何得來的?”
素萋老實道:“是一個叫長傾的大人給徒兒的,徒兒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弄來的。”
“長傾?”
音娘擰着眉回憶。
“師父認得她?”
半晌,音娘搖頭:“不認得。”
“那你可問過他,為何會有此物?”
“徒兒沒問。”
素萋道。
音娘思忖了片刻,又道:“這首《杏花戀》早年僅盛于齊宮,後來被宮裡的樂師傳了出來,以至于大街小巷、市井人家都會哼上兩句,隻是會的不多。”
“當初我也是跟了宮裡的那位樂師才習得這曲的前半段,隻是苦于無譜,我縱是有幸聽過一遍,也唱不下來全部。”
“這下可好了。”
音娘興緻沖沖地攤開手裡的竹卷。
“有了這曲譜,學唱下來也并非難事。”
“師父聽過有人唱下全曲?”
素萋慌忙問道。
音娘點點頭:“是,聽過。”
“就是那次我出逃的宮宴,宴上有一女子唱了這整首的《杏花戀》。”
“那女子是誰,師父可知道?”
音娘又搖了搖頭,頗為遺憾道:“我初次入宮,連路都識不清,又怎會識得清人?”
她愁眉不展地思索着當年的記憶,緩緩道:“我隻記得那女子擅歌,所唱歌聲猶如天籁,還極擅撫琴,琴音繞梁三日、不絕于耳,竟連當時的我都聽癡了。”
“如此厲害?”
素萋喃喃道:“這世上當真有這神仙般的女子?”
“自是比那神仙還要神仙。”
音娘抿了口茶,感慨道:“我習藝多年,卻不敵她分毫。”
“也難怪當日宴上,所有男子不論老少,都隻顧着她瞧。”
“隻可惜,她當時面覆薄紗,我并未看清她的容貌。”
“不過想來,那般驕人之姿,相貌也定然驚為天人。”
素萋的思緒起起伏伏,過往記憶中一些瑣碎的片段似乎影影綽綽地浮了又浮。
隻當她想抓住些什麼細細琢磨,那些支離破碎的殘片仿佛又化作了縷縷青煙,不消而散了。
“師父可曾聽說過蔡國夫人?”
素萋斟酌着問。
音娘眼底一沉,恍惚道:“不曾。”
素萋道:“聽聞她是齊宮裡的夫人,應是當年……”
“不曾就是不曾。”
音娘急急打斷道:“我一個莒人,自小生在莒父,被賣去臨淄也不過短短半年,縱是得幸進過齊宮一回,又怎知那深宮禁闱之事。”
她說着,雙手幾不可控的顫抖起來,銅碗中的茶水洋洋灑灑,很快就少了一大半。
“一個蔡人,與你我有何幹系?莫要再問。”
“是。”
素萋乖順回應。
《杏花戀》是盛行于齊國多年的一首名曲,所謂上行下效,此曲誕生的源頭便是那深不可測的齊國公宮。
據傳當年,每逢入夜,齊君都要聽着此曲方能入睡。
時至今日,縱使隻餘下半首流傳于世,也引得人們争相效仿,趨之若鹜。
家宰支武亦是如此,不可免俗。
素萋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為了公子,她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