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薔薇從籬笆上潑濺而下,黃綠枝葉托起嫣紅月季,三色堇在碎石小徑旁眨着眼睛。空中裹挾着忍冬的清苦與玫瑰的馥郁,釀成初夏獨有的序曲。
下車時桃施還有些意外,徐太傅的府苑怎會這般大,裡面還有馬場。被奴仆引進去後才反應過來,這哪裡是來賽馬,分明是個賞花宴。
打眼看過去,周圍的貴女都穿的花枝招展,在簪花比美,而她卻穿得像個附庸風雅的獵人。她剛一走進,免不了引起讨論。
聽着耳畔細碎的聲音,桃施嗤鼻一笑,“好一個徐琰,為了個男人還使陰招。”
話音剛落,園中的伶人停了吹奏,忽有環佩清音。原本站在桃施面前的小娘子紛紛往她背後走。阿滿見狀,趕緊貼在桃施耳畔道:“夫人,您身後穿粉衣的便是徐琰。”
桃施聞言這才轉身。
來人身着泥銀披帛纏繞石榴紅齊胸襦裙,頭簪折枝牡丹金钿,裙裾金絲隐現寶相花紋,每走一步都綻開牡丹暗影。她一出現身邊的小娘子仿佛都黯然失色,如刀割一般列到兩邊。
隻見徐琰的繡鞋停在一株牡丹面前,指尖把玩的玉柄麈尾忽然抵住身旁婢女的襟口,“不過夜露,竟也能焉了瓣?”麈尾輕掃過對方的顴骨,“這般灰敗顔色,平白糟蹋了聖上親賜的魏紫!”
婢女趕緊跪下認罪,将那盆牡丹抱走。
徐琰這才又開口一笑,“下人不利索,莫要擾了各位姐姐妹妹的興。”說完,徑直走向遠遠站着的桃施,“奴家給世子夫人請安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桃施也隻是笑笑,咽下這個啞巴虧。方才她雖在說花,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譏諷她桃施。
徐琰見桃施無動于衷,隻好又笑着說道:“夫人怕不是在怪罪我?”說到這,她眼尾下調,雙手攥緊玉柄:“原本是騎射比賽,哪知有位妹妹來了葵水,再加上去年冬日移栽的花恰好開了,奴家隻好換掉。白日裡我要去國子監聽學,就一時忙忘了,沒能通知到夫人。”
見桃施還是不肯開口,遂拉上她的胳膊:“千錯萬錯都是妹妹的錯,還望姐姐莫要怪罪。”
桃施先是瞥了眼周圍看熱鬧的人,緊接着眨巴幾下眼睛,淚水無征兆的從眼角落下,雙手撫上徐琰,“哪裡會怪罪你,是我自己忍受不了旁人的白眼罷了。”
身旁的人聞言,立刻朝徐琰擺擺手,一雙雙無辜的眼神望向她。都知道那位是賊能作的世子夫人,哪裡敢在她面前作妖,最多也就忍着在背後笑笑罷了。
徐琰夾在中間,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隻好将桃施拉進亭子裡面品茶。
“夫人,這茶是宮中特供,也不知喝不喝您口味。”徐琰對上桃施的眼,見她不動口,疑惑道:“夫人怎麼不喝?”
桃施不語,隻一味的刮着浮沫。身邊的阿滿領會到她意思,緩緩開口,“還不是怪主君,今早出門太急,都忘了給夫人穿衣裳,夫人正生氣呢。”
桃施也跟着眨巴幾下眼,晃眼一瞧,眼眶紅紅的,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徐琰一噎,面色變了,拇指蓋都要嵌進肉裡,但還是擠出一絲笑,“世子他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溫柔呢。記得那會兒我想要個竹蜻蜓,他第二天就能給我親手做一個出來,我要是磕着了,他着急忙慌的就要過來背我……”
後面一堆話來不及說,就被桃施打斷,“咦~他幼時竟是這般貼心?難怪難怪。”
徐琰不知她在難怪些什麼,将頭探過去。隻聽她道:“難怪成婚後還改不了這個壞毛病,真是的,昨日探案都要抱着我一起。”說罷,伸手輕拍了一下徐琰的肩,“你那會兒也不知道說說他,真是煩死人了~”
她看似說的随意,可字裡行間都是難掩的幸福,聽得徐琰是面色鐵青。小時候的事都是她吹的,可昨日世子抱着夫人查案,已經成為京中人人樂道的談資了。
見徐琰面色不好,桃施故意笑着道:“害,等你成親後就知曉有多煩人了。俗話說,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間。”叫你惦記,看我不羨慕死你。
桃施以為能聽見她炸毛的聲音,卻沒想到她的衣裳被添茶的奴婢失手打濕了。徐琰皺着眉,這件衣服她挑了半個時辰。最後也隻好擺擺手,對桃施說句失陪,就去廂房換衣服了。
徐琰一走,桃施就歇了演戲的心思,正百無聊賴的環顧四周,她眼神忽然一頓。不遠處的轉角站了一個人,看着好像魏茗清的那個乳母。
她怎麼會在這?桃施揉了揉眼,那身影已經不見了,她也隻當自己看錯了。轉頭看向那群小娘子們,她們正擺着姿勢叫畫師作畫,那些動作花枝招展的,讓桃施竟看入了迷。
“夫人,夫人?”徐琰已經回來了,連叫兩聲,桃施才回過神來。她趕緊應聲,“怎麼了?”
徐琰拍拍手,腕上的鈴铛發出清脆的響聲,“夫人你可瞧好了。”
随着鈴聲消逝,從院子外走進一群仆役,每個人都拿着一個布袋子,鼓鼓的,裡面不知道裝的什麼。
桃施喝了口茶,壓下方才的失态,這才看過去。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又要整什麼幺蛾子。
隻見青衣仆役垂手捧起缂絲布袋,指尖挑開袋口。數點虹光從口迸濺,恰似打翻了一斛南海碎玉。彩蝶先是斂着薄绡似的翅膀貼地徘徊,接着被一陣風托起,流連于花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