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幫了個忙,小忙,小忙。”桃施不停地往後退,直到撞上牆壁。這崔筵也太賊了一點,她都聽不出他的方位。
崔筵神色淡淡,瞥了眼飛雁,桃施就被引到凳子上乖乖坐好。
“按照我朝律法,欺詐者杖一百,情節嚴重者,處以死刑。”崔筵手中的白玉扇被重重拍在桌上,吓得桃施一個腿軟倒在地上。
“别啊。”桃施試圖轉換兩者關系,“我這不是可以算成劫富濟貧嘛。我都說了價高者得,拮據者肯定不會參與,再說了,肯定不會有人飯都吃不起,還要過來算命吧?”
崔筵眼底隻有一貫的冷淡和漠然,“你是要自己報官還是我押着你去?”
桃施順着凳子坐起來,“崔筵?要不你放我一馬,我以後絕不會再犯!”說完,她豎起三根手指,又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可以嗎,反正等阿梨搬走,一切都恢複原樣了。”
崔筵撇開她的手,從鼻腔裡擠出一個冷音,衣袖一甩就朝外面走,“明日啟程前你就待在屋子裡好好反思,哪也不許去!”
桃施知道他松動了,趕緊點頭哈腰的将他送走。
倆人一走,凝住的空氣才被窗外的暑氣推走,她摸到床上躺着,兩隻手交叉放在腦後,兩腳相互一蹬,鞋就被甩飛了。學着他的語氣:“咦,那也不許去!”
而另一邊,崔筵抱着剛從縣令那裡借來的銀子走上馬車。飛雁蹲坐在一邊替他斟茶,“主君,待會兒我去還銀子吧。”
崔筵阖着的眼睜開,“不必,我親自去。”
飛雁将茶壺放下。盡管他跟了崔筵這麼多年,可今日還是沒琢磨出來他的用意。
明明當時在街上朝那位婦人膝蓋投擲石子的人是他,現在卻又要将桃金娘送進牢獄;明明方才在屋内不肯給桃金娘一點好臉色,現在卻又要借錢去還銀子。
難搞哦啊……
次日黃昏,等還清了縣令的錢,崔筵才吩咐車夫啟程。若是這幾日都不下雨,那最遲後日就能抵達揚州。
為了趕時間,崔筵都沒停下來找客棧住,以至于這幾日桃施是睜眼在車上,閉眼還在車上,坐車都要坐吐了。
天邊晨霧還沒散盡,不遠處護城河的碧水已映出憧憧人影。石橋如虹跨過十丈河面,橋那頭的城門洞開着,三丈高的青灰色城磚上挂着鎏金牌匾——“揚州”。
“飛雁會送你去住的地方,自己解決吃食。”崔筵卷宗不離手,“我一結束完就過去。”
桃施當然欣喜的點點頭,山中無老虎,簡直是猴子稱霸王啊。
崔筵是巳時下的馬車,而她是巳時一刻進的集市。到底是富得流油啊,她咬了一口手上刷着蜜的胡餅,一邊拄着拐杖朝前面走。
街邊戴渾脫帽的胡商一巴掌拍開泥塑的酒壇封,濃厚的酒香登時就漫出來,桃施還沒來得及細聞就被隔壁的越州春茶吸引了注意力,而面前正是一個賣面具的小販。
桃施的手剛觸到面具的輪廓,忽被斜邊沖出的昆侖奴撞了個趔趄,那黑奴頭頂的漆盤裡,嶺南荔枝的冰露正在往下滴。他忙說句抱歉就匆匆溜走。
“娘子可要買一個?我這面具可謂是做工精良,上邊的圖案都是我家娘子一筆一劃描出來的呢。”商販戳戳手,好不容易來了客,他可不願意放走。
桃施将面具摸了個遍,滿意點點頭。帶上了面具就沒人能發現她是個眼瞎的。
她沿着街市瞎逛了幾個時辰,本來一直記着回去的路,可方才買茉莉之時被老闆娘推着往另一個出口走,一下就忘記了路。
“嘶~崔筵定的那間客棧叫什麼名字來着?”桃施找了塊地方将花盆放下,杵着頭回憶,“來福還是福來?”
“娘子說的是福來客棧吧,走過前面這座橋,沿着主路一直走到一個賣酒的店鋪,再左轉就是了。”街邊一個喝茶的大爺給她指了條明路。
桃施忙謝過,又抱起花盆,拄着拐杖就往橋上走。方才買花的時聽旁邊的小娘子說已經是酉時,她的步伐就有些着急。
天邊暮色像是滴了水的墨汁,漸漸洇透了石橋。桃施疾步上橋,嫩粉裙擺掃過石階縫隙裡新生的車前草。忽然頭頂傳來細碎的鈴铛聲,接着就是一聲低喊。
“娘子小心!”
桃施收勢不及,猝不及防的撞上對方懷中的書卷。青竹杖當啷落地,手上的茉莉花盆應聲炸裂,褐色泥土落了滿地。
那人想要去撿起地上的竹杖,一個側身,書卷中夾着的狼毫便将那幅駭人面具從桃施臉上揭下。他起身想要道歉,可剛一開口話就被堵住。
暮光恰在此刻穿透雲層,映照在桃施白瓷般的臉龐上。她的瞳色很淺,睫毛很長,像是垂死的蝶翅輕顫。
“你……”
“我的茉莉!”桃施突然蹲下,嫩粉廣袖拂過男人尚未收回的指尖,他這才驚覺滿地的碎片和泥巴。
這是給崔筵的謝禮,就這樣被突然沖出來的毛頭小子打碎,桃施真是氣打不出一處來,悶着頭撿碎片。
“我來吧,别傷到你了。”男人蹲下來,一股淡淡的墨香萦繞在桃施鼻尖。
得虧你識相。
桃施拍拍手指,摸着拐杖站起來。她倚靠在橋上,一隻手纏繞着發尾,另一隻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打拐杖。
不過這撿的也太慢了吧。她忍不住要催促,橋下漕船忽然傳來艄公的喝聲,她猛地轉頭一瞧,未束的發尾掃過剛站起身的男人裸露在外的手腕。
遠處教坊的箜篌聲裡,她聽見男人道:“要不我再賠娘子一盆花?”
“不了不了。”桃施精準取下一堆碎瓷片中茉莉的枝幹,擡步就往橋下走,背後卻突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