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蒼郁覆雪的山林官道上,矯健高大的棗紅駿馬拉着輛通體漆黑的馬車疾馳而去,懸在車頂飛起檐牙上的銅鈴當啷作響。蒼勁有力的馬蹄飛踏過封着一層薄冰的泥濘道路,混着冰渣的泥水四處飛濺,京郊官道阒然無聲的死寂被撕開一道口子,逆風而上的玄鐵箭镞嘶鳴着追在後頭,數十丈後的栗色河曲馬隊裹着寒風窮追不舍。
“越追越緊了,這後面追着的到底是誰?你們兩個有誰欠了他們銀錢沒還嗎!他們數十上百人還輪番沖刺追趕,繼續追下去,他們的馬還能夠歇息,我們的馬再這麼跑下去就要被累死了……啊!”
舒昭杏失聲尖叫,整個人随着馬車猛烈搖晃撲向一旁木箱,跌落的鬼臉青瓷盞骨嘩啦一聲擦着臉炸開,坐在對面的柳青晝剛要去扶,馬車卻忽地不受馬夫控制往一側偏去:“馬中箭了!這馬車就要失控了!快想想辦法!”
舒昭杏避開手邊碎瓷片撐着勉強站起身來:“别讓我逮到那群賊人……”話還沒說完就被柳青晝聲嘶力竭地打斷:“追上來了!小心射進來的箭!昭杏——!”
舒昭杏順着她的視線望向馬車後側,一支破空而來的箭镞在雪色下折射出蒼涼銀白弧光,直沖她面門疾馳而來!她瞳孔因驚恐瞬間緊縮如針尖,扶着車壁的手沒來得及抽出歇在腰後的長槍抵擋,隻能倉促向一側倒去急避。
“當!”
霜色清劍嗡鳴出鞘,霎時劍氣橫空暴起,還未完全滴落的水珠被驚吹而散化作茫茫水霧裹着利劍呼嘯而上,在箭镞流星趕月般刺向舒昭杏的前一刹硬生生自矢狀面剖開。
爾後流光如花般劃過,隻見原先阖眸端坐上位的江自閑一身蒼葭長袍振袖而起,收劍入鞘撩開車簾,一把摁住被甩得左搖右晃的馬夫肩上:“還能穩住嗎!”
出身行伍、南征北戰跟着各大将軍元帥騎馬打了大半輩子仗的馬福平緊緊攥着手裡的缰繩,粗糙的麻繩在虎口幾乎磨出血來,他從沒想過自己還有被馬颠到七葷八素的一天。眼前視野忽明忽暗,剛想要張口時說話,聲音就被胃裡不斷泛起的酸水打斷,他死死扣着手側精雕細镂的扶手,隻剩下一點力氣虛弱地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
“那就準備折斷車轅!找個好時機跳車!”江自閑當機立斷下令吩咐,轉回車廂一把摟住朝自己跌來的柳青晝,劍鞘抵着她的後腰将她按回座位,眼底鎮靜冷光看得柳青晝心下訝異:“自閑,我們現在怎麼辦……”
“前、前面也……來人了!嘔——”前頭傳來馬福平伴有嘔吐和喘息聲的咆哮,緊接着便是四面八方如山呼海嘯般的如雷馬蹄聲。
“馬夫跳車棄馬!你們倆扶穩了!”伴随着江自閑一聲令下,前頭車轅應聲折斷,一聲悶哼被掩蓋在馬車震晃的響聲中滾落入覆雪荒草。江自閑提着長劍腳踏輿後縱躍旋身,一掌将失控的車廂外往邊上的蒼松打去,随即借着慣性拔劍迎向後面厮殺而上的山賊。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目光聚焦,蒼葭之色如驚騰遊龍,厚雪在待秋來銀色劍身的刃口映射處一道冷光,落在了她淩厲清晰的颌線上。江自閑的臉乍一看清瘦漂亮,漆黑眉目在白皙面容上格外濃墨重彩,五官線條簡練流暢,明豔之下隐隐顯露出幾分雌雄莫辨的英麗。
她目光堅決深邃,攥着劍柄的五指指節蒼白,手筋暴起,側身避開直戳胸口的長槍短刃,極速之間揮劍直抵賊人面門,橫劍平斬,轉手翻刺,前一個賊人頭顱還未點地,後一個賊人便已心口中劍跌下馬去。
在兩人後面沖陣的賊人眼睜睜看着江自閑殺到面前,連阻攔都忘了,縱容那副攝人心魄的美人骨相飛掠靠近他的眼底。
主上重金懸賞的那個人,此刻就在近在咫尺之間,似乎隻要抽刀削下她的頭顱一切就都結束了。但等到她近身之時,他被她周身極淡卻又幽冷的香味灌滿鼻腔。或許是她速度太快,又或許是香氣撓人心癢,腦中的一切似乎就此停擺,直到丢了性命的那一刹,手都沒來得及搭上藏鋒在鞘的刀上。
“兄弟們給我沖!”
“他們不死,我們一個都活不了!”
前面的賊人也叫嚣着蜂擁而上:“一個不留!”
……
铛!
铮!
噗嗤——
每一道刀光劍影都裹着漫天血霧和哀痛哭嚎,如同秋風掃林卷枯葉般利落蕭殺,鮮血、廢鐵、泥濘、舊雪……待秋來迎風問劍之聲如悲切商音,尖鳴着刺向源源不斷湧上來的賊人。
誰看了都要稱贊一句巾帼不讓須眉。
每每越是處于高懸深淵生死一線的境地,她就越能感受到手中古樸劍柄下塵封的劍意。如果這把劍曾有過舊主的話,那定有過一劍問鼎天下、斬盡世間賊人的豪情殺意。有幾次,她幾乎被這股殺意推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