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除了朝堂上部分埋頭幹事的老臣,誰都知道江自閑的身份,隻是就差一句陛下的金口玉言。但誰也沒想到,昔日設計想要瓦解端安侯手中軍權的陛下,居然會讓端安侯遺孤住回端安侯府,甚至加官進爵賜封神女,與公主同尊。
江自閑散朝應付了一圈上前打探巴結的朝臣,才下了白玉長階,就聽見旁邊有位公公模樣的人喚自己的名字。
她走近作禮,恭敬道:“公公所為何事?”
皇後身邊的衛公公略略躬身拱手,上挑眼眸帶着笑意,笑道:“皇後娘娘聽聞江大人乃是端安侯遺孤,想請殿下去宮中喝杯茶,叙舊一二。”
消息夠靈通的。
這會兒都叫上殿下了。
江自閑笑着不語。
她和皇後沒什麼舊情好叙的。
“皇後娘娘與殿下母親,也就是端安侯夫人乃是閨中密友,侯夫人在京城時每月初七經常入宮與娘娘閑聊。侯夫人薨後,娘娘每月初七都會去佛堂為侯夫人祈禱。如今聽聞侯夫人尚有遺孤在世,不免欣喜難耐,想着請殿下去後宮小坐。”
衛公公見江自閑還未應下,嘴角笑容漸淡,“殿下不必忌憚,陛下已是應允了。”
“陛下既然都點頭了,想來這茶是不得不喝了。”天師蔺了知從邊上路過,瞧着江自閑輕笑開口,“娘娘和你母親确實私交甚笃,隻是十六年了,若有輪回,侯夫人都已是待嫁閨中的年紀了。若是有機會,殿下不妨勸勸皇後娘娘莫要再為此傷神了。”
“天師大人。”衛公公躬身作禮。
蔺了知笑得若有所指:“上一輩的恩怨不妨随着生離死别一并清算埋入土。衛公公,你說呢?”
衛公公腰彎得更深,未置一詞。
江自閑心中油然冒出一絲異樣,小師叔撂下這句話扭頭就潇灑離去,她來不及多問,隻好對衛公公拱了拱手:“走吧,衛公公。”
蓬萊店内炭火燒得如春日般,殿内百花開得姹紫嫣紅,似乎與冰天雪地的殿外是兩個季節。江自閑一進門,衣角沾染的碎雪便化作顆顆細珠滾落。
江自閑畢恭畢敬地跪在殿中對着皇後娘娘深深拜下,磕到第二個的時候一雙保養嬌嫩細膩的手将她輕輕扶起。
燈火通明,當今國母容顔瞧得一清二楚。
柔情溫婉,卻帶着無形的威嚴。
到底是權力遮風避雨下嬌養的美娥,歲月沒能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迹,隻有眼尾細碎的淺痕彰顯着她多年勾心鬥角的心計。
江自閑平靜地直視她雙眼,輕笑:“臣向皇後娘娘請安。”
皇後娘娘扶在她小臂上的手沒松,似乎對她的自稱有幾分錯愕,愣了一下:“都長這麼高了……”
她隻開口說了半句,淚水便止不住地積蓄眼底,滾落成線。
江自閑望着皇後,自知自己此時應該出口安慰。但不知什麼的,或許是小師叔的話讓她心生隔閡,又或是想起來素未謀面的母親,微微抿唇,勉強扯了扯嘴角點頭。
“聽說才下早朝?也不知道陛下怎麼想的,寅時早朝也舍得讓你早起。”皇後捏着帕子輕拭眼尾淚珠,拉着她往邊上落座,“剛下朝還未用早膳吧?不如留下陪本宮用個早膳,如何?”
“承蒙娘娘厚愛,”江自閑微微搖頭,對皇後心存戒備,“臣趕去早朝的路上已用過早膳,不如讓臣來服侍娘娘用膳。”
皇後點頭,身邊宮女下去吩咐,很快宮人們便布好了早膳。
江自閑側立皇後身邊,規整官袍略有寬松,金絲銀線在燈光下折射出幾分彩色。
皇後細細用着八珍養身粥,笑道:“進來時可有瞧見這些春夏方開的花?冬日百花嬌貴難養,隻要離了這融融炭火便會被風雪凍死。”
“外面溫度不夠,異季而生自然嬌貴。冬日自有冬日當開的花,寒梅傲雪,亦是風景。”江自閑垂眸布菜。
“溫度。”皇後笑着重複,“是呀,隻要溫度足夠,這些花就愚蠢地以為春天來了,好騙得很。”
她像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情,捂嘴笑道:“這些花開在殿中,到底隻有本宮一人能賞,如此美景應當與人共賞。”
說着,皇後輕柔擦拭嘴角,溫柔卻又不容拒絕地取出江自閑手中的玉箸,虛拉着她的手:“京城權貴世家到底沒見過你,陛下即下旨賜你與公主同尊,婚事自然需由本宮與陛下商議而定。不如就借着這個機會,讓京城權貴與你相識一二,未來也好相說婚事。”
江自閑臉上生生擠出來的笑意差點沒維持住,她格外讨厭别人對自己婚事指指點點。連大皇子的婚事她都不放在心上,更别說那些纨绔權貴。
皇後見她不語,沖身邊的貼身宮女招了招手,讓她将手中捧着的滿滿當當的漆盤放在手邊,又吩咐人把早膳撤了下去。
皇後颔首示意江自閑坐在身邊,順着她目光揮袖一指:“你知道嗎?這些花開了很久很久,若非司苑司悉心料理,它們早該死絕了。”她眼中柔情入水,嘴角的笑容卻和說的話一樣殘忍:“它們是你母親離京前親手種下,司苑司說,今年就是最後一年花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