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閑低頭呷了口陳釀,慢悠悠放下酒杯:“趙明晉說他把春陽交到了你手上,我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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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陽自從被帶到京城作為交易交到了趙琛許的手上,就再也沒能合上過眼。她提心吊膽地強撐着布滿紅血絲的雙眼,聽到外面忽然想起的腳步聲,春陽下意識渾身打顫,警惕地望向地牢唯一的口子。
來者是送飯食的下人,與前兩日不同,他解開她手上鐐铐給她吃飯後轉身便走了,沒有再重新上鎖。
春陽用手抓着飯往嘴裡送,盯着遠去的人影喊了一聲:“是大人放我走了嗎!”
回音不斷撞擊石壁疊出層層聲響,那道身影像是默認般沒再回頭。
春陽欣喜若狂,連飯也顧不上吃,踉跄着循着唯一的口子就往外跑。前些年饑荒逃命落下的腿傷隐隐作痛,但面對暗無天日的囚禁顯然算不上什麼。
她被帶進來的時候被蒙住了眼,隻知道被推搡着向下走了好長一段路。這會兒往外跑的時候才發覺這段攀升的路曲折反複,無窮無盡,像是深入地獄十八層。
兩側石壁和腳下長階陰冷濕滑,仔細聽甚至能聽到些許潺潺水聲。
或許是餓極了的錯覺。春陽在心裡想着。
春陽扒拉着一側崎岖凹凸的石塊跌跌撞撞地向上跑。就在終于看到天光的時候,她揉了揉不太适應光亮的雙眼,忍不住從幹渴生疼着的喉管中擠出幾聲由衷的笑聲。
春陽雙眼逐漸适應着愈來愈涼的天光,喉嚨中的笑意忽地蹲在喉口,看到了正前方倚在軟塌上的年輕姑娘。
少女一身京綠雙蝶連帽狐裘長袍,半舉着酒杯,眼神若有若無越過酒杯落在她的身上。
春陽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的臉,深埋心底的記憶如浪般喧嚣而來,她下意識後退半步,才發現自己正身處湖心風亭之中。
江自閑慢條斯理地坐起,手肘支在一側雕螭扶手上,悠悠收回目光飲盡杯中酒。
“姑姑見過我?看上去這麼震驚?”她手中的酒杯不輕不重掼在一旁茶幾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緊接着侍奉在側的丫鬟立刻續上了酒。
春陽退無可退,死咬着牙,盯着江自閑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嘶啞聲響從喉嚨裡擠出來,語序混亂:“不可能,你不可能還活着……太像了,這張臉……”
江自閑隻是擡手,身側丫鬟便躬身将酒杯遞了過去。她笑眸含着酒氣,顧盼神飛,像是落了天上星河,卻瞧不出笑意。
春陽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記憶中的人永遠柔情溫婉或是認真專注,從沒有如此……滿不在乎地居高臨下俯視賤命的模樣,似乎隻要自己一有不從她心意之處,就能笑着片下自己的肉來。
春陽眼中劃過嘲弄,輕嗤道:“不過是生得相似罷了,裝得很累吧?在人前要裝得和她一樣善解人意,其實你心裡早就忍不住想要一刀捅死看不順眼的人了,你跟她不一樣,長得再像又如何?你永遠活不舒服!”
眼前少女輕挑眉尖,低聲笑了起來。
“想殺了我,替代她?要殺要剮随便你,我不過爛命一條!隻是你年紀輕輕,卻要侍奉陛下那個老東西,難免讓人可惜。”她語氣尖酸,故意說得惡心。
少女笑意不減,反倒笑得越發嬌俏。
“拷起來。”
她在身邊丫鬟的服侍下緩緩起身,儀态散漫,卻随着步步走近帶着無形加重的威壓。
“活得不舒服?”江自閑站在她身前,纖細白皙的十指輕而易舉捏住春陽的喉頸,指尖力道不斷累加,她殘忍又壓抑地笑道,“既然我活得不舒服,你們又憑什麼好過?你說我是誰的替身?我母親端安侯夫人?她和皇帝什麼關系?為什麼你看到我第一眼,就覺得我要侍奉那個老家夥?你知道的真多,我都有點不忍心殺你了。”
春陽第一次知道那張漂亮到驚豔全京城的皮囊能露出那樣瘋狂的模樣。她像是猜到了什麼,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瘋狂地想要掙脫江自閑扼在脖間的桎梏。
當年端安侯夫人的孩子居然,居然活了下來!
“十六年了。”江自閑輕飄飄開口,垂眸望向她的眼中帶了點悲憫,不是寬恕前的大度憐惜,而是像處決獵物前的惋惜遺憾,“你還能記得多少當年的事情?一件件告訴我聽,說得越多,我就讓你活得越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