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雁回怔住了。
随七看得出來,老人心疼男孩,想要上前摟住那孩子安慰他,可硬是忍住了,站在原地一步沒動,也沒讓眼角的淚水滑下來。
她暗自歎了口氣,為什麼總是讓她遇到這種場面。
……還不如讓她去打架來的容易。
“你是為了保護你奶奶和弟弟妹妹,這才故意要給我們引路,然後趁機把駱非帶回來的?”随七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道。
“嗯……”周小津哽咽着說道:“那個魔鬼抓了我的弟妹當人質,威脅奶奶要把最好的‘實驗品’帶回來給他,他才會放過他們。”
随七目露了然,所謂最好的實驗品,當然是指覺醒者,當初那個腦袋爆炸的流浪者,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對她和林羨出手。
她看向周雁回:“所以,你出現在廣場上也不是偶然,之後要我們送你回家,不過是想誘導我們自投羅網。”
周雁回苦笑,沒有否認。
周小津說道:“我當時看奶奶一直沒回來,實在擔心,就想辦法騙那魔鬼說,放我出來,我一定帶回‘實驗品’給他,然後……”
随七見他說不下去,便替他說道:“然後你在門口遇見我和林羨,見我們不肯進門,你就假裝好心給我們帶路,再伺機偷人?”
周小津低下頭,“對,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幹的,根本和奶奶沒關系。”
随七:……
她看着這對也許并沒有血緣關系的祖孫,半晌,忽然輕哂一聲。
周小津擦幹眼淚,雙眼通紅道:“你笑什麼?!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笑你們祖孫兩個都嘴硬。”随七緩緩說道。
她這麼一說,連周雁回都不解地看過來。
随七先看向周雁回,“你在廣場上完全可以不站出來替我說話,如果我死在人群的圍攻中,對你來說豈不是更有利?”
周雁回啞口無言。
随七又看向周小津,“你也完全沒必要進機械廠救我們,隻要等在地下,等我們全部死在寄生體手裡再行動就好。”
周小津也沉默了。
随七淡淡道:“無論是引我們回家,還是給我們帶路,又或者留下線索讓我們找到,你們真正的目的其實隻有一個。”
她定定望着兩人,“那就是——求救。”
周雁回和周小津都說不出話來。
“我說錯了嗎?”
“……”
半晌,周雁回勉強牽起一抹苦笑:“你沒說錯。”
老人杵着拐杖,歎了口氣。
“流浪者……其實隻是一群無家可歸的普通人,也許我們之中有混混,有地痞,有做各個行當的孤兒寡母,但我們的需求其實很簡單。”
“我們隻是想活着。”
老人蒼老的聲音很淡,但每一個字卻讓随七感到心頭發沉。
“這個時代,對于普通人來說,活着,已經是最困難的事。”
“為了活下去,我們才建立了組織,不過是在普通人的能力範圍内,收集情報,交換資源,好讓所有人都有一條活路罷了。”
随七想起之前殺死的寄生體。
面具男曾說過,是因為人心本就險惡醜陋,才會被寄生種利用放大,那時候随七也曾一定程度上認同他的說法。
可現在,她有了不同的視角和理解。
人心的怨念也許真實存在,可這些怨念的來由卻并非如同面具男所說的,是人類全部的本性。
有些人連活下去都艱難,每天被生活折磨到精疲力竭。
這樣的人,隻是為了吃飽穿暖,已經竭盡全力。
沒有體會過他人的人生,又有誰有權利指責他人不該有怨念,不該聲嘶力竭地為自己苦痛的生命而呐喊?
“城區被異形種入侵的時候,我們已經很艱難了。”老人緩緩說道:“等到我發現一切背後隻不過是那個男人的一場實驗,我就知道,僅憑我們這些人,沒有勝算。”
“除了滿足他的要求,我們沒有别的辦法能活命。”
“大大小小的幫派,再加上寄生種,更别說異教團……無論哪一個都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我們隻有在夾縫中求生存。”
老人垂下眼,看着地面上正在搬運一粒米飯的蟻群。
“我們就像這些螞蟻,随便一個腳印落下來,都是滅頂之災。”
随七靜靜地聽着老人訴說。
直到老人說完,她才問道:“為什麼一開始不直接說?一定要等我戳穿你們,才肯說實話?”
周雁回看向她,那雙蒼老而清明的眼睛裡現出看着一個孩子的慈愛和溫和。
“人心難測,我們也隻是為了自保。”
随七與那雙眼睛對視一瞬,有些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
她明白老人的意思,流浪者組織内部也有地痞流氓,異教團裡更是變态雲集,圖靈總部雖然受圖靈的監管,也未必就是鐵闆一塊。
老人的擔心其實是對的,各方勢力都有自己的目的,沒有哪一方是真正站在普通人的利益角度在考慮。
事實上,就算是她站在老人的位置,也找不到更好的自保辦法了。
面具男說周雁回在他開口之前就主動提出要幫他辦事來換取活命的機會,這其實正說明這位老人的理智和果決。
看似毫無尊嚴的行為,卻是最能保證更多人活下來的唯一辦法。
最終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在鷹嘴幫和黑熊幫等幫派全部覆滅的情況下,唯有流浪者組織在這場劫難中存活了下來。
随七無法想象老人這一生都經曆了什麼,才會一個人撫養着這麼多孩子,同時還加入了流浪者組織,成為了地區組織的重要人物。
“我欠他的是一回事。”周雁回看着駱非的遺體,又把目光落回随七身上,“我們的人曾經想要對你不利,但你還是救了我們的命,也保全了組織的根基,所以,流浪者組織欠你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