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粉帕子。
粉帕子下要掏出什麼。淫詞豔畫?定情小物?
蠢和尚真是無可救藥。
景曆忍不住正襟危坐,但緊接着,孟浪輕浮的蠢和尚把帕子一層層掀開,露出了一方墨黑色的彈丸,景曆的臉色到這裡就開始變了。
“哪兒來的?”
松子頓一下,手腕很快就被他擒住,景曆勁兒大,松子一愣之後緊接着感受到了鑽心的疼痛,臉發白,手臂打哆嗦,牙關嗑嗑嗑打顫,“疼疼……啊。”
不知道為什麼,這小和尚眼裡一霎那湧出來的驚恐有些反饋到了景曆身上,他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了,于是松開手,看着對方,欲言又止一會兒,還是撇過了頭,“你太弱了。”
“?”松子怒了,“是誰先莫名其妙動手的啊。”
“這能叫動手啊,你豆腐砌的嗎?給我看看。”
松子抽了下鼻子,小心地卷起袖子,指着那一點點指印,說:“紅了。”
“……”景曆沉默片刻,“我是說,剛剛拿出來的那東西,給我看看。”
松子愣住,接着臉上唰地暴紅,“不給!”
不但心性弱,骨頭還很軟,又膽小又愛記仇。景曆得出了這個結論。
但是看着他飛速收回的手,景曆想,一個土匪,跟一個把戒疤點進腦子裡的呆和尚計較?丢份兒了吧,傳出去他怎麼立身為人?景曆思索片刻,在這詭異的寂靜裡,決定為大局犧牲一番,“好吧,我勁兒使大了,你把方才那東西再拿出來瞧瞧。”
這已經是十分客氣的态度了。
若呆和尚不懂得就坡下驢,那就怪不得他了。
然而前方仍舊很安靜,松子不理他,耷拉個腦袋背對着他坐。
景曆擱在膝上的手指點了點,語氣已經有一點兇:“我已經收斂了力道,沒對你施以重力,男人之間麼,推搡拉扯這點力道很正常吧,你看看你,至今手腳俱全,腦袋尚挂在脖頸上,有什麼可氣的啊?”
松子還是不理他,但是緊緊揣在腿間的手動了一下,垂下來一截,露出了手腕間淡淡的青紫色淤痕。
“……皮都沒破半點,你是小孩兒嗎?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們佛門中人不該鍛筋骨,練體魄啊。再說了,蚊子叮了也留印啊,你也要對它反咬一口?”
那截手腕很無情地收回去了。
“……你知道你手上捏的是什麼東西?那東西漏出半點就能讓你像爆竹一般炸開,”景曆真是恨鐵不成鋼,“好啊,到時候就省事兒了,你也不用苦修了,眨個眼的功夫就能上西天去見老秃驢了!”
王八殼子。
一動不動的王八殼子,好像入定了一樣。
景曆沒耐心了,誇嚓一下拔出刀,拇指頂出刀把,擱在膝上來回摩挲,惡狠狠地盯着那油鹽不進的蠢和尚,眼神上上下下的掃,仿佛掃到哪,就在哪裡片下一塊肉,擱進嘴裡用力地咬,咬他個半死不活,咬得他哭天喊地,咬到他哀哀求饒,半晌,那刀把“铿”地在地上一碰,發出一聲響,地上濺起一層飛灰。
那截手腕慢吞吞地又垂下來了,青紫色淤痕變得深了些。
景曆一下子啞火,憋了會兒,焦躁地用指甲摳着刀把,很不自然地說,“對不住!”
…………
沒想到下山一趟還有此等收獲。
京甯十六州内,數北六州打得最兇,南三州富庶,自來盤踞的都是幾百年的地頭蛇,這些地頭蛇們平日裡明争暗鬥,打起仗來卻知道擰成股繩,把三州守得固若金湯,除開世代豢養私兵的緣故,三州的軍械同樣數一數二,尤其是火炮火铳。
景曆在北六州打仗的時候,曾遙遙地見過火铳,至今忘不了那炸開的紅霧和夾雜着焦味煙硝味的血氣,那場仗後,北六州短暫地有了三個月的停戰期。
後來景曆才知道,那是從南邊流過去的玩意兒。
而松子偷摸摳下來的,就是用來填充火铳的彈藥。
景曆想要這批火铳。
火铳走的是水路,這很罕見,因為這玩意怕水,好比爆竹,沾了潮氣就啞了,往常都是走的南三州專辟的馬道,因此景曆咂摸出了點異樣,這可能是一批見不得光的私械。
既是私械,若是不漏風聲倒也罷了,陰差陽錯地讓土匪知道了,野犬就是要伺機撕下一口來的。
景曆那晚就把松子留在了山洞裡,隻身一人跟着押運隊往東,中間傳了消息回寨,讓王富貴帶着兄弟在南三州之間的城道上設伏,曆經七日,一朝伏擊,截獲了流于東線的全部軍械。
又花了五日時間,甩掉追擊的尾巴。
等回到寨子,冬日的第一場雪已經落下來了。
軍械庫裡沒點火把,四五個人就着一點點天光對這批火铳盤查入庫,這火铳沒刻軍徽,就統一印上了寨子的火紋,前前後後也折騰了三個時辰,景曆跟着下屬動手,期間餓得胃裡發酸,往懷裡摸了摸,摸出一塊扁扁的爛爛的糖糕。
糖糕上還沾了一層草木灰,他覺得有點磕碜,還有點熟,一時間沒想起來,就丢進了嘴裡,然後繼續低頭核對火铳數量。
一行行白紙黑字映入眼裡,景曆的腦子在轉,在記這批能讓寨子再多一層金剛罩的戰利品,在複盤這些日子的追擊和截殺,糖糕順着喉嚨填進肚裡,緩慢地帶來一種飽腹感,安撫了那一陣酸痛,也安撫了他緊繃的精神,讓他有些恍惚。
糧食和火铳都到手了。
可他好像還忘了件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