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滿天黃沙。
這樣的風沙裡,厮殺聲不絕于耳——當京城之變傳到邊關後,西北之戰逐漸白熱化,不管是邊陲各國還是西北軍都意識到了一點:新帝即位,戰局将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原本還隻是沖陣,如今更是不要命的厮殺,黃沙中都裹挾着血和土的味道,冰冷的刀鋒上一秒還架在敵軍的脖子上,而下一秒,又不知是誰的劍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殺!”号角聲伴随着喊叫震天,戰鼓齊鳴!
西北軍已經堅守陣線足有數月,敵軍亦是不眠不休攻陣,離得近都能看見彼此眼底的血絲,這場戰來得迅猛,西北軍囿于後方百姓,隻能苦苦支撐。
就在力有不逮時,一支銀白色的隊伍突兀插i入戰局,為首之人劍尖一挑,攔在西北軍前的敵軍便慘叫着倒地,被救的西北軍士愣愣擡頭,隻看到雙冰冷幽藍的眼睛。
“誰?!”西北将軍李元德也在戰場,見到了那樣迅捷漂亮的一劍,他急退兩步眯着眼睛,越看越心驚。
如果說雙方對陣是狂沙、是沉重的烏雲,這人就像烏雲中驟然撕開陣容的閃電,而他身後帶來的軍隊也肅然齊整,片刻間就扭轉戰局!
李元德是久經沙場的将軍,雖然不知對方是誰,但對己正是天賜良機,眼看敵方攻勢衰頹,立刻下令率軍拼殺,将敵方殺了落花流水,戰旗跌落。
直到再往深處追就是沙漠,李元德才對着自己的軍士與前方參戰的隊伍呼喊道,“且住!莫追了!再深入下去隻怕不利!”
他縱馬向前,雙手抱拳,“多謝京師出手,敢問諸位兄弟是哪支隊伍前來援助?”
隊伍中似有騷動,有人企圖開口,為首之人輕輕擡手阻攔,他同樣前行兩步,嚴嚴實實遮擋的面罩與頭盔被取下,露出被遮擋面容中淡漠的表情與如冰雪般蔚藍色的眼睛。
李元德倒吸一口涼氣,翻身下馬。
“陛下!”
陛下親征!
這條消息随着戰勝的喜訊一同傳回邊關,等到行軍返回時,整條街道已然都是歡呼聲!
西北這場戰太瑣碎了,長久的戰局叫每個人都疲憊,可是新帝即位,不但帶來了足夠的糧草、兵士,還不顧安危禦駕親征扳回戰局,隻這一點,便獲得了每位西北戰士與民衆喜愛。
裴晏才縱馬入城,鮮花與歡呼便随之而來!
“陛下,您别介意,”李元德笑呵呵開口,一場戰事就足夠看清一個人,他雖未表露什麼特别的殷勤,但這句“陛下”已經叫得真情實感心甘情願,“我們西北就這樣,每次打了勝仗這群人就得慶祝,您能來,這就是最大的喜事!”
“無妨,”裴晏沒有什麼波動,隻輕輕颔首,與每個熱情洋溢的百姓目光相接,語氣平靜,“見百姓如此,朕心甚慰。”
“那您是會在此留多久?”李元德試探。
“戰事未定,天下未平,自當與諸位将士共進退。”裴晏并未猶豫,徑直開口。
李元德心中當即大喜。
“多謝陛下!有您在,今日消息傳出,想必那群蠻荒小國便要重新掂量,再往後便要入冬,他們損失慘重,隻怕再也無法發動戰争了!”
西北各國之戰本就是趁虛而入,想在老裴帝倒台時集體趁火打劫,而一旦新帝即位,糧草豐盈,這些小國豈是一合之敵!
看上去一切都好,李元德盤算完心下大定,對身邊這位新帝越看越滿意。
隻是……在那樣喜慶的氣氛裡,被熱烈歡迎的陛下卻是中心圈中最平靜的,鮮花仿佛并未飄到他身上,歌頌之聲也仿佛并未穿透他的心房,甚至從頭到尾,他的表情都沒有動過。
這樣的年紀,卻是這樣的心性,是性格使然還是……?李元德不敢妄自揣測,隻是又多了份謹慎。
短暫的接風宴後,李元德越發察覺,這位新帝作風果決,并沒有“斯文人”的毛病,不飲酒、不賞樂,軍紀嚴明,接風洗塵才辦完,便已即刻開始議事。
“陛下,這是我們如今的戰況,”李元德親自引着新帝來到沙盤前,細細講解戰局,“原本西域各國與我朝兵力均懸殊,他們有的隻能靠經商生财,有的生活在綠洲狀況好些,還有些分布更遠的,那邊有草原,都是以放牧為生,牛羊在冬季吃不了草,他們要活,就時常來我們這裡打劫,原本隻是時不時來騷擾,但先帝中毒事傳開,他們就動了歪心思,竟聯合起來,趁火打劫。”
“參戰的十一國,多數分布在大漠,那邊人迹罕至,一般的兵士誤入都會迷路,所以我們也不好太過深入,每次擊退便是,臨近草原的數國則因為以放牧為生,各個都比較骁勇善戰,次次戰起來,都是麻煩。”李元德歎了口氣,攤開地圖。
各國的分布果然都被圈起來做了注釋,“伽蘭”二字也掠過裴晏眼前,他沒什麼反應,李元德倒是讪讪開了口,“原本伽蘭小國不怎麼參與各事,但因着伽蘭去年老皇帝去世,新帝即位,國内動蕩,所以才參戰。”
“無妨,”裴晏的語氣無波無瀾,仿佛理所應當,“戰場遇見,隻有敵人。”
“您說得很是,”李元德一愣之後反應很快,當即道,“不過京城援軍來臨、禦駕親征,這個消息想必已經傳開,明日——最多後日,隻怕這些國家要聯合起來與我們魚死網破大戰一場,畢竟若此戰勝,他們還有苟且殘喘的餘地,覺得還有談判的籌碼,若是敗,十年之内他們都要休養生息,因此後面這一戰,隻怕要極其艱難。”
“統軍之事且報與我,”裴晏看過戰報後下了論斷,“西北軍今夜休整,明日再進行調配,京城之師拆成數隊,與西北分隊配合,統一号令。”
“是!”
這一場議事到深夜才散,李元德等人又親自将陛下送到安排好的居所前再離去。
裴晏卻遲遲沒有入屋。
西北的夜色離地面仿佛觸手可及,滿天星辰如鬥,幹燥的風吹拂過城牆磚瓦,好像在借此撫慰大地。
來西北這短短的時間,他突然覺得生命已經可以與這片土地同在。
或許是因為已再沒有人會挂念。
周圍很安靜,隻有過人的耳力能聽見遠遠處有将士在吹着不知名的樂器,似是在思念誰……裴晏不敢再聽,猝然閉眼,又緩緩睜開。
京城沒有這樣的星辰,哪怕他們或許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他看着那星空很久,一直冷靜着的表情幾乎要動搖,又在下一刻平靜如初。
他吹滅了燈。
第二日再見,又是那樣堅不可摧的沉穩模樣,西北軍士豪爽,對有本事的人也很佩服,見陛下如此安穩如山,各個更是欽佩,而李元德不愧是老将,算得非常準,第二日午後,便又敵襲号角吹響,他與諸位副将對視一眼,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