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熱烈，克多魯在小花園裡睡得鼾聲如雷。

小花園剛好被罩在新起圍牆的陰影下，加上位置偏地方小，沒有請園丁打理，很快就成為了喜陰涼的爬藤綠葉樹的天下，除了夏天能勉強稱得上綠意盎然，其他大多時候景色都差強人意。

前幾年海軍綜合醫院擴建，住院部急診部都挪到了新樓裡後，小花園漸漸就不再有人來。

莉娅覺得，這裡簡直就是天然做秘密基地的好地方嘛。夏天尤其适合避暑納涼，消磨時光。看，克多魯在這裡睡得多香，連打呼噜都不怕吵到人。

不過這會兒她坐在涼亭裡跟對面的男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就覺得秘密基地也不那麼惬意舒适了。

海軍後勤部部長兼财務科科長西瑟先生靠坐在木頭靠背上，坐姿十分閑适。他手裡正捏着一隻簽子紮水果吃，海軍大衣随意地搭在欄杆上，完全沒有平時穿在主人身上那挺括嚴謹的高級感。

莉娅盯着西瑟看了一個會兒，覺得桌上裝水果的藍白飯盒很眼熟。想了一下才記起來家裡有一隻同款的飯盒。那是某年市場大特賣時力利選的，打折優惠買一送一，多一隻也用不上，就分給了笛吉爾。家裡那隻早被力利不小心磕破了，笛吉爾倒是一直用到了現在。

坐在西瑟旁邊的笛吉爾昨天值夜班，上午又做了一台臨時手術，眼圈略重，眼神卻依舊清明。

感覺氣氛不太對，他解釋道：“西瑟說你應該沒什麼重要的事，就約我一起過來了。”

莉娅狐疑盯着西瑟：“你們倆怎麼會湊到一塊？”

西瑟慢條斯理：“優秀的人總是會聚到一起的。”

笛吉爾微笑：“他最近經常來慰問海軍傷員。碰見的次數多了，我們就成熟人了。”

莉娅挑眉：“慰問傷員不是戰後特勤科的任務嗎？”

西瑟：“我來發放傷員補貼。現在是前線安全小周期，最适合做内部穩固工作了。”

隻在戰事頻繁的時候施予恩惠是低級的籠絡手法，福利政策和單位關懷一定要在恰好需要時和日常生活中時不時刷存在感，提高員工的幸福感和歸屬感。為了穩固軍心，這種算計手段并不過分，畢竟軍人們的确得到了好處。

莉娅不是不能理解，但還是看頂頭上司不爽。

她歎息：“啊，看你這張充滿算計的臉。離笛吉爾遠一點，别玷污他治病救人的光晖。”

西瑟扭頭問笛吉爾：“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笛吉爾溫和地微笑，試圖消弭這場無形的鬥争：“你們關系挺好。”

莉娅：“哈。”

西瑟：“啧。”

莉娅把自己的水壺給笛吉爾：“新鮮打的果蔬汁。”

瞥一眼西瓜頭銀絲邊眼鏡的斯文敗類：“醫生的口糧都搶嗎？”

西瑟吃掉最後一塊甜瓜，毫無心理障礙：“這是你求人幫忙的态度嗎？”

笛吉爾喝着果蔬汁，聞言問了一句：“什麼事情，我能幫得上忙嗎？”

西瑟斜他一眼：“急什麼，真怕誰能欺負得了她呢。”

笛吉爾笑而不語，寬容地接下對方的白眼。

莉娅微微一笑，語氣柔軟而親近：“沒什麼的，我跟西瑟要個查詢權限，查一點資料。”

西瑟冷呵一聲對她的區别對待表示鄙夷。

笛吉爾：“工作的事？”

莉娅點頭：“算是吧。打報告太麻煩了，沒必要浪費時間。所以找後勤部部長西瑟上校走個特殊通道更方便。”

西瑟抓起大衣彈彈肩章：“已經升任準将了。明天下通知。”

後勤的文職很少能到将領級别，除非作出重大貢獻，不然一般來說，上校級别就是天花闆。

當然，上校與上校之間也是不一樣的，不能在軍銜上得到的榮譽，都由職務等級補充。

同樣是上校，有的人隻能做做補給艦檢查管理工作，有的人卻能直接決定哪個部隊分配多少補給。比如後勤部部長西瑟，他蓋章批下的物資，哪怕中将大将親自來也指不定能改動。

同類替換，能稱為将級的文職，權利和地位在馬林梵多也是屬于非常特殊拔尖兒的那一撥。

不過要知道，唯一擁有中将軍銜的海軍參謀鶴，也不是純文職。鶴中将更多算是前線軍官，并且戰鬥力不俗。

所以西瑟的準将軍銜來得十分值得深究。但是帶“準”字的軍銜，都有些微妙。

莉娅腦子裡飛速轉了一通，問：“要增設新的部門嗎？”

後勤部部長兼任财務科科長的工資雖然不低，但西瑟還擔着對外溝通與交流，海軍對外貿易等重擔，工作量和工作壓力不是一般的大。不然也不會三不五時抓莉娅的壯丁去幫忙幹活。

這個準将，說來他也當得。

可早不升晚不升，偏偏這時升職，除非戰國元帥忙裡偷閑良心發現，不然就是工作需要必須給西瑟的身份加籌碼了。

換言之，打工人米洛達·西瑟本就不堪重負的肩膀馬上就要雪上加霜。

至于新部門的工作性質…根據海軍本部體制内現有工種，莉娅合理分析，即将誕生的新部門是：間諜性質工作部門。

間諜機構啊…很容易聯想到一些不太光彩的東西呢。

一陣微風拂過，牆壁上茂盛的藤蔓葉刷啦啦掀起搖曳的波浪。克多魯舒服地打了一長串鼾聲，撓了撓肚皮，睡得十分香甜。

西瑟往圍牆外看了一眼，冷冰冰地瞪她：“再大聲一點，遲早被你連累一起上軍事法庭。”

沒有否認，那麼就很可能和她猜想得一樣。在達成某些特定的目标後，西瑟大概還會繼續升遷，從剛入門的“準”字将領，升任到穩固的将級階級，少将。

她識趣地沒有再多問：“我想調查幾個人。”

西瑟扔給她一枚鑰匙：“明天中午之前還過來。”

看起來似乎工作上的事情就這麼輕易地解決了，從剛才開始就保持緘默的笛吉爾放下粉嫩嫩的保溫杯，提醒她：“你還在住院，再緊急的工作也不要逞強。”

莉娅微笑：“知道啦，我還打算多休息幾天呢。”

笛吉爾點點頭，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打，似乎有點欲言又止。

莉娅：“笛吉爾？”

英俊的醫生躊躇不決的模樣也令人忍不住心生擔憂，莉娅有點緊張了：“你有什麼話要跟莉娅講嗎？”

笛吉爾明顯頓了一下，他歎着氣對小姑娘說：“好吧，這應該是我要問的…莉娅，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莉娅愣住。

笛吉爾對她向來坦誠，那麼現在這種帶着答案來問問題的狀态是什麼情況？

她非常、非常仔細地把所有可能性思考了一遍，十分肯定除了這次暗殺事件，一切她身上發生的會令笛吉爾和戴安娜擔心的事都沒有露餡。

于是莉娅小姑娘苦惱地看着疼愛她的長輩，用帶一點點撒嬌的語氣說：“我不知道，笛吉爾想知道什麼，直接問莉娅嘛！”

紳士的笛吉爾隻好勉強開口：“我聽說你，呃，缺錢了？”

仿佛缺錢是什麼不體面的事，他甚至壓低了聲音。

莉娅：？？？

莉娅：“我想原話應該不是這麼傳的，笛吉爾，我想要聽你聽到的版本。”

笛吉爾猶豫許久，才整理出委婉的措辭描繪了一個“妙齡少女因為七武海相關工作倍感壓力而堕落到煙花柳巷一擲千金夜夜笙歌最後瀕臨破産不得靠同窗接濟度日”的複雜都市情感故事。

莉娅：“……”

西瑟：“哈哈哈。”

笛吉爾骨子裡是個很紳士的男人，他對待女性非常尊重而且通常更加寬容一些。雖然不太贊同女孩子不顧安危去逛夜店，但對于女士們複雜的兩性關系，笛吉爾從不加以評判和幹涉。

看戴安娜就知道，這兩個個性迥異的人能成為好朋友，當然不可能是因為戴安娜足夠冷酷美豔，而是因為笛吉爾的包容和開明。

所以在聽說了莉娅的傳聞後，出于對孩子的信任和尊重，笛吉爾也一直沒有試圖去求證什麼。窺探年輕未婚女士的情感生活是他覺得很不齒的事。

這次是因為擔心莉娅真的因缺錢導緻生活窘迫，笛吉爾才開了口。

莉娅很冤枉，莉娅很無語，莉娅不得不解釋。

之前提過一嘴，七武海選拔工作小組裡，有好幾位政府官員。從來政府文職自認為高人一等瞧不上海軍窮酸，海軍文職看不慣政府文職拿鼻孔看人又沒本事，所以莉娅工作時的組内的氣氛和進度都難免很糟糕。

世界頂級的兩大機構員工掰頭，找茬麼，誰不會。

柿子要挑軟的捏，于是海軍方年紀最小職位最低看起來又是走淑女風的莉娅首當其沖被針對了。

每當輪到她做工作總結，政府方的人就找不到。即使能讓她找到，也是在顔色酒吧和風情街之類的地方，盡管海軍方的人會陪同護衛，莉娅時常出入聲色場所的行為還是帶來了不太好的流言蜚語。

加上無意中和克多魯發愁沒錢，兩相一聯系，别有用心者開始瞎編胡侃。

莉娅解釋完，笛吉爾放下了一半的心，問她：“你現在很需要錢？”

莉娅猶豫了一秒鐘，還是誠實地回答：“嗯呐。”

笛吉爾：“不夠用了嗎？”

莉娅：“夠用呀，但我還想要更多的錢。”

馬林梵多不是長久之地，經過一系列令她驚心不已的事件後，她實在是無法安心。澤法老師也好，羅西南迪也好，還有力利和她自己。

他們仿佛，是沒有退路的。

她實在不能忍受永遠受制于人，于是心裡有了一個初步的想法。

莉娅像小孩子撒嬌要糖果一樣，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錢。比你們想象的還要多很多。”

笛吉爾就不再問了，告訴莉娅自己這些年攢下一份還算可觀的家資，并慷慨地表示可以贈予她，被莉娅感激而堅決地婉拒了。

笛吉爾今天還要值晚班，下午必須回去睡覺。沒休息好，胃口也不好，莉娅給他的果蔬汁隻喝了一半，剩下的被西瑟自然而然地接手解決了。

莉娅：眼睛瞪得像銅鈴.JPG

西瑟：“幹什麼，難不成你想喝他喝剩下的？”

莉娅：“你們不對勁。”

笛吉爾回去了，西瑟把空瓶推給她，臉色恢複成往常面無表情的嚴肅：“看來你那份七武海的工作差不多也要結束了，不然哪有時間想莫名其妙的事情。”

莉娅：“再不結束，我也要罷工了。和那群人一起工作是個什麼情況你想不到嗎？”

事實的真相很辛酸。可以說莉娅是組裡唯一一個有在認真做篩選工作的人。每天的工作開始，雙方陰陽怪氣時，她在工作；雙方唇槍舌戰時，她在工作；雙方互相威脅争吵不休時，她還在工作。

工作小組書面工作量大，上頭專門給了一間有投影設備的寬敞會議室當辦公地點，橢圓會議桌為雙方吵架…咳，讨論時提供了便利。

老實說七武海的選拔對于海軍和政府而言并不是很重要，七武海的成立目的本身是拉拔一股海上新勢力用作與當今世界的局勢相抗衡。

實力或勢力強大，聲名遠揚，能夠震懾一方領域其餘海賊通緝犯的大海賊。隻要能滿足這幾個條件，誰當七武海都一樣。

真正關心七武海人選的，恐怕是有點“内部消息渠道”的“候選人”。

七武海能帶來的權益和便利是巨大的。海賊嘛，要什麼原則立場，隻要能拿到不菲的好處，被海軍利用一下也是無所謂的，何況是相互利用。

所以所謂雙方組成的工作組，不過是互相監督，生怕對方從中搞了什麼動作對己方不利。七武海相關條例規則的拟定是早都決定好的，除了想掌握情報的莉娅，其他人就是來撐個場子。

因此這時候海軍内部想做點什麼事的人，就格外顯眼。

沒想到居然是個内部清洗的好機會，戰國，果然老奸巨猾。莉娅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