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林島原本是個生态環境很不錯的島嶼,雖然地處偏僻,遠離繁茂,但也是個能平靜生活的好地方。
對海賊來說,這裡偏遠而毫無經濟資源,本土人也不富裕,沒甚可搶;對貴族豪強來說,這裡人口資源匮乏,景色乏善可陳,遠離海上交通樞紐沒有運輸商業價值。不折不扣的一塊雞肋骨。
“巴林果的種子是五十年前從祖地帶出來的…”
村落裡一個膽子小的年輕人被澤法稍加訊問,就什麼都說了。
這群島民不完全是本土人,五十年前原住民收留了前來逃難的一群流民,組成了新的村落。外來住民帶來了神奇的植物,而巴林果的揚名也就是這二三十年的事。
莉娅端坐在澤法身側後半步的位置,德雷克換好衣服從外面進來,合上門,輕手輕腳在她身後站好。
時間已經很晚了,但是澤法和莉娅都沒有耐心等到第二天。他們征用了村落裡一間寬敞的茅草房作為審訊室,洛琳和一個細竹竿似的年輕人被結實捆在椅子裡,放在澤法面前。
洛琳自始至終都沒有擡頭回應過任何人的眼神,一直閉口不言,倒是另一個據說是下一任祭司的年輕人,不知是膽小非常不禁吓,還是眼光長遠識時務,澤法隻開了個頭,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對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一股腦全抖漏出來了。
“老人們說不能讓祖地的榮耀就此消散,巴林樹賜予了我們珍寶,村落必須予以回饋,所以…所以…”
莉娅挑起眉梢,轉臉看着垂頭不語的洛琳,語氣溫和地微笑道:“所以就盜取巴林島的名字,殘害巴林島的小孩子?”
洛琳沉默,依舊一副拒絕溝通的樣子。
細竹竿年輕人剛開口時,她也曾試圖阻止,隻是被澤法一個眼神震懾了。
對方死豬不怕開水燙,莉娅并不在意,隻輕描淡寫地諷了她一句:“巴林島一直都叫巴林島,巴林果不跟着你們故鄉的名字叫,反倒輕易改名換姓,看來你們祖地的榮耀,大約也沒有那麼重要。”
巴林島的地勢中間低四面高,隻要做好防禦工作,就是一片易守難攻的淨土。
但顯然,後來并入的這群外來者并不滿足于安穩樸實的生活。根據細竹竿年輕人的說法,外來戶遷入時大多水土不服,不知道如何生存,是原住民們好心為他們醫治,教導他們采集果實,捕獵耕種。
然後在外來者适應環境的第三年,他們把不知名的種子種下,給它取名巴林樹。外來者對島民宣稱這是他們祖地的神樹,會庇佑整個巴林島,他們是為了表達感激才決定将這片島嶼視為故土,并為其取名與島嶼同名。
樸實的巴林島原住民相信了這些鬼話,感動地将心懷不軌的外來者當成了和族人一樣親密的人。巴林樹後來也确實展現了它強大的攻擊力和防禦力,為村落圈出一道又一道防護線,盡管在巴林島其實沒有這個必要。
五十年過去,巴林果在附近海域小有名氣,它為島上的人們帶來了财富和許多珍稀的物件。而原住民的族群已經沒有幼童,巴林人,也越來越少了。
今年,是外來者不得不選用自家幼童作為祭品的第一年。
澤法神情淡淡:“除了幼童,我還看見一些成年人的屍骨,很新鮮,不會超過一兩年。”
“唔,大概是因為成年的巴林人和外來者效果都不好吧?”
莉娅噙着一絲淺淡的笑意附和。她很熟悉澤法的性格,也已經嗅到了一絲風雨欲來的危險氣息,卻并不打算阻止。
若是他們沒來,再晚十年,真正的巴林人恐怕已經銷聲匿迹,不複存在。
而以巴林樹的成長能力,巴林島這本該偏居一隅的安靜島嶼,想必也會成為割據一方的大勢力,沒人會知道這座島嶼真正的主人原本是誰。
把實情全倒出來的年輕人不知道是不是被澤法的氣勢吓蒙了腦袋,秃噜嘴多說了一句:“長老說我們會永遠銘記好兄弟的付出,祭祀過後的祭典就是為了紀念他們而舉辦的!”
“哈。”
良好的教養和寬容的品質沒能攔住莉娅脫口而出:“怎麼不幹脆設立感恩節呢。”
巴林人和幫助殖民者後來慘遭種族滅絕的印第安人何其相似。
屋内衆人聽不懂莉娅的話是什麼意思,但也知道她那一刹那笑靥如花的輕笑并不真的代表開心。
澤法聽了細竹竿的話,停頓兩秒,臉色無波無瀾地問:“島上還有多少巴林島的原住民?還有被抓來的外來人嗎?”
這是決定先考慮受害者的安置問題,一衆犯人押後處置。
澤法另一撥留在軍艦上的學生還沒有找上島,剩下帶出來的學生多是能打和偵查技能較強這兩類。安置平民、分辨真正的島民與侵略者這種事,還得她來安排。
莉娅起身,微笑重新回到她的唇畔,她湊近澤法低聲請示:“莉娅一會兒去處理後續事宜,這裡麻煩老師了。”
這麼說着,離開前莉娅回頭再次打量年輕人和洛琳,若有所思中透出幾分嚴肅。
德雷克在側旁見她藍色的眼睛倒映着昏暗火光的明滅不定,胸口泛起些不安的情緒。他默默解下自己的水壺遞給她,前言不搭後語地問:“莉娅小姐,你…你餓不餓?”
莉娅頓了一下,接過水壺道了謝,柔和地蓋住方才露出的一點銳利,随口問他:“力利怎麼樣?”
德雷克松了口氣:“力利和克多魯在一起,那個小女孩也在。”
一直沉默不語的洛琳仰臉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莉娅當作沒看到,拉開門。
洛琳不得不開口:“等一下!”
莉娅回頭看着她,目光泠泠。
洛琳的勇氣在這樣的目光裡迅速地虛弱下去,到嘴的話也失去底氣:“米姬隻是個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她什麼也不知道,請…請你…”
莉娅溫聲堅定道:“我拒絕。”
整個屋子裡靜默一瞬,連澤法的神情也微微凝滞。
少女的輪廓在燭火的映照下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光澤柔潤,卻泛着層次分明的冷光。
她實在沒有二次教育敵人的愛好,隻是看看澤法寬厚背影,再想想他經曆悲劇仍然堅持至今“不殺”的仁善,和最後慘烈的結局,骨子裡還是林娅的她深深歎氣:
“巴林人的孩子一直以來吃的、喝的,穿用的,都來自巴林島自産。他們沒吃過從偉大航道運來的零食糖果,沒穿過巴林土布以外制成的衣物。你們出現之前,他們僅僅是樸實但健康地成長罷了。”
莉娅将門敞開,裡裡外外站着坐着的不止是海軍學院的學員和火燒山中将借給她的兵,還有許多村民和…孩子。
此時她的心裡沒有絲毫憐憫寬容,美麗動人的臉龐一半浸在昏暗的燭光裡,一半沐浴着皎潔的月光,如同審判的神女,冷酷而又莊嚴:“這島上任何一個吃用着巴林島以外産物的人,包括孩子,都是踩着巴林人、巴林幼童的屍骨和血肉在多次分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