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娅踮着腳尖，小心越過滿地奄奄一息的海賊，征詢地望了一眼始作俑者。坐在酒桶上的黑發男人專心擦拭刀刃，沒有作出反應。帶隊的中尉在她身後緊緊盯着黑發男人的一舉一動，如臨大敵。
莉娅走近他，每一步都不急不慢。
“日安，朱洛基爾·米霍克先生。”
她提着紅底花邊白襯的厚重裙擺，在一米之外向這位近兩年來聲名鵲起的年青劍客行了一個标準的屈膝禮。
男人眼神銳利，在她開口後很快把目光從刀上收回，注視着她面帶微笑低垂的頭顱，直到她重新站好，突然微微欠身點頭道：“日安。”
莉娅心裡松了一口氣，繃着脊背保持優雅。
能成功搭上話就好，不枉她翻出過年買的紅裙子大熱天套上。
她禮貌地措辭：“貿然來訪實在抱歉，我是馬林梵多海軍本部的七武海招募負責人之一諾比歐·莉娅。”
眼看着擁有鋒利鷹眼的年輕人眉頭隆起，莉娅換了個話題：“午餐時間到了，一起用餐嗎？”
朱洛基爾一挑眉，眼風掃過落拓的貧窮小鎮，落在遠處高聳威武霸占了半個簡陋港口的軍艦上。
莉娅攏一攏裙擺，微笑道：“隔壁島嶼有不錯的餐館，您如果不介意，我們可以一同乘船前往。”
邀請海賊坐軍艦是不可能的，莉娅邁着從容的步伐，踩上劍客的船。
未來世界第一大劍豪的代步船隻此時還很簡潔——或者說過分簡單。就算是在北海落難時，莉娅也确實沒有乘坐過木筏。
這隻木筏承載兩個人綽綽有餘。五根粗大的圓木被削得四四方方，邊邊角角也處理得很幹淨，粗麻繩捆綁的樣式十分規整，多少看得出來主人是個講究人。
隻不過雖然筏是好筏，邊緣沒有遮攔，稍大一點浪花很容易就撲濺上來，今日海上風大，直接坐恐怕要濕屁股。
莉娅提着長及腳踝的裙擺，垂眸陷入思索了。
青年劍客也停下了解開挂靠繩索的動作——雖然對海軍沒有好感，他卻不是會看年輕淑女笑話的無禮之人。
他漫不經心地想：恐怕今天的飯吃不成了。
淑女朝遠處軍艦上的人招招手。
五分鐘後，兩隻靠背椅子被送上他的木筏。一把米白色的小些，像是喝下午茶常用的那種款型漂亮的椅子；另一把顔色深沉暗紅，更像是書房用的椅子。
莉娅親切地招呼：“不要客氣，請坐吧。”
目力絕佳的鷹眼瞥一眼椅子扶手内側米粒大小的“海軍監造”字樣，臉色無恙，從容落座。
确實比直接坐在木筏上舒服。
自我鍛煉修行随波逐流的劍客沒有漿，好心的淑女在軍艦上牽了根繩子，拖着木筏走。
船逆着風走，兩把椅子并排稍微相對，是輕松談話的好角度。
莉娅：“據聞閣下的劍術出類拔萃，許多有名的劍客都敗在您手下。”
朱洛基爾·米霍克神色淡淡地：“我也有輸的時候。”
莉娅仔細回想了一下，客氣奉承：“似乎沒有聽說過哪位劍客勝于您的情報。”
“因為最後都赢回去了。”
他這麼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不自覺間傲氣凜然，充滿天才強者的氣勢和矜驕。
莉娅不是沒有見過天才和強者，馬林梵多不乏銳意進取的天才精英，但見識過許多人才的莉娅還是能從朱洛基爾身上感受到不同的氣勢。
離他成為世界第一大劍豪還有好幾年，朱洛基爾卻已經顯露出堪與海軍大将比肩的資質。
一個英俊強大的男人，能夠在聽見别人叫他名字時停下腳步傾聽，對女性保持尊重，這是很有異性魅力的。她自身也會欣賞這種男性。
說起來在羅格鎮時遇到的香克斯也是這樣的個性，她想，日後這二人能成為私交極好的友人，不是沒有道理的。
莉娅微微一笑：“閣下很喜歡不斷挑戰有名的劍客。”
米霍克：“是。”
莉娅雙手交疊，端莊地放在膝上：“雖然因此名揚新世界，但閣下也得罪了不少人。”
大海賊時代當下，正統的劍術一般隻有貴族或沾有權錢之流能夠學習。而真正有本事的劍客和造勢誇名的膿包，比例是一半一半，但貴族大多過度自尊自傲，被不知道哪裡來的無名之輩一刀撂倒，當然不肯善罷甘休。
于是在有心人的運作下，朱洛基爾·米霍克成功登上海軍的通緝令，陰差陽錯成為海賊——區區野路子也敢打赢貴族？豎子賊也！
七武海能夠獲得的權益，對真正的海賊來說是趁機發展勢力的絕好的保護傘，但朱洛基爾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海賊，他是骨子裡帶着一點紳士禮儀的驕傲劍客。别的海賊趨之若鹜的東西，在他這裡不值一文。
朱洛基爾鷹目冷淡鋒利：“成為七武海，有什麼好處。”
莉娅手包裡其實裝着就拟定好的協議，她沒有急着拿出來：“在…一定範圍内，您可以放心挑戰任何一位劍客而不會再被海軍追責通緝。”
差點按照官方說法講成“在政府和海軍允許的範圍内”，莉娅及時把話頭拐回來。
協議本來應該放在文件夾裡，但那麼大一隻文件夾，直接拿在手裡目的性太明顯，很容易讓談判對象好感度打折。莉娅把協議折兩折，塞進了比巴掌大一點的手包裡。
這樣蓋了章的空協議她在戰國元帥那裡不客氣地要了很多張，當然内容是經過精心修訂的，沒有作亂發揮的餘地。
朱洛基爾稍微提起來一點興趣：“細說。”
“這個不着急，”莉娅往後一靠，神色輕松而懶怠：“現在是午飯時間。”
雲層随風漸漸散開，耀眼的陽光投下海面。
中午十二點，下班時間到了。
追着朱洛基爾跑了幾個月才找到人家，莉娅領着海軍們東奔西走跑了很多個島嶼，搜尋了許多危險重重的樹林山地湖泊，也在個别繁華奢侈的地區被鼻青臉腫的貴族責罵要求捉拿海賊朱洛基爾…
大劍豪的修行路線之難度不愧于未來世界第一的名頭，雖然看見不對勁的環境和野獸出沒的地方大家都早早避開，但過程還是很艱難。好在沿路也遇到不少頗有實力的海賊，發出去的七武海召集令足夠達成船上所有海軍的KPI了。
難得追上目标，可以不用再風餐露宿吃口味單調的軍艦食堂餐，莉娅不吝啬地做主撥出餐補經費，讓士兵們在島上各大飯館吃個夠。
但不能聚衆飲酒。
要海軍軍隊比得上她印象裡的子弟兵軍隊顯然不可能，火燒山手下的兵在馬林梵多算是比較拔尖優秀，但以莉娅的感觀看來紀律依舊勉勉強強。薩卡斯基的軍隊倒是令行禁止，有那麼點意思。
她特意叮囑帶隊的士官們看好手下的人，誰醉着回去，誰等回本部吃赤犬大将的處分。
莉娅脾氣好，大頭兵們不服敢嚷嚷出來：“我們是火燒山中将的部隊啊！”
莉娅歪頭：“那多不好意思呀，我還是讓薩卡斯基代勞吧，我和他比較熟呢(???-)_”
士兵：“……”
跟火燒山中将嚴厲但又溫和的個性不同，赤犬大将之冷酷威名遠揚，在他手裡過一遍恐怕要進海軍綜合醫院躺半年。
莉娅：嗯，雖然是火燒山中将的兵，但是薩卡斯基的名字真好用。
餐桌上莉娅挑起話題，盡量和朱洛基爾保持不疾不徐地節奏輕聲交談，盡管對方惜字如金，用餐氛圍還是漸漸變得輕松。
莉娅沒有再很刻意地聊起有關劍術或者七武海和海軍政府之類的話，她的話頭隻為緩和氣氛，說得十分随性，天南海北毫無邏輯性，随口提了一句愛吃辣的人怎麼和不能吃辣的人吃一桌，朱洛基爾居然接上來很認真地問她辣椒怎麼做不那麼辣。
莉娅：……
也是沒有想到劍豪先生有這麼生活化的一面。
朱洛基爾一闆一眼：“辣椒的味道并不體面，但這種奇妙的作物似乎有着特别的魅力，能夠激發人類的潛能。”
莉娅：……
雖然不是很懂但至少還能保持微笑。
家裡薩卡斯基最愛吃辣，她和力利可能是由于基因問題對辣味的耐受度不高，但曾經無辣不歡的她不甘心放棄一大片辣菜美味佳肴的海洋，于是零号重開，硬生生把自己的口味養了回來。
她倒也沒勉強力利一定要多會吃辣，頓頓都是另起鍋給他做菜，但力利還是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地也跟着學會了吃辣。
對此道有親身經驗，莉娅絲毫不心虛地安利朱洛基爾學吃辣：“辣味其實不是一種味道，而是一種痛覺。忍受住這份疼痛的人，必然能夠品嘗其中美妙。”
少女别過額前碎發，支着下巴漫不經心地望向窗外，美麗的金色睫毛長而密，聚成扇形凝出一個專注的弧度。餐館落地窗外，簡樸的木質結構民居房檐古樸，棱角分明，分割出雲層與天幕的交界線。
朱洛基爾瞳孔一動，陷入沉思。
莉娅收回目光，笑着說起了另一個她在阿拉巴斯坦時遇見的小趣聞。
兩客湯品送上桌，莉娅正說着話揭開蓋子時微微頓了一下，朱洛基爾擡眼：“怎麼了？”
周圍幾桌坐的是火燒山和澤法安排跟随保護她的海軍，外出一向不會離她太遠。此時各自不約而同放緩動作，餘光頻頻掃來。
朱洛基爾沒有反應，他對這些窺探的視線熟視無睹，切牛排的節奏都沒有亂一下。
莉娅拿起小勺輕攪湯碗，斂眸輕聲道：“突然想起來在北海時品嘗過當地的豌豆湯，比這個更濃稠，聞起來也更香甜。”
她不準痕迹地将這一盅清澈見底的“豌豆湯”推遠一些，笑着對朱洛基爾說：“有機會朱洛基爾先生可以親自去嘗嘗看，北海也有許多不錯的地方。”
朱洛基爾瞥一眼手邊同樣的湯盅，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句，側頭時半張臉埋進午時的陽光，英挺的鼻梁投出一小塊線條利落的陰影。
直到用餐結束，兩個人都沒再動過那道湯。
午飯結束後桌子撤幹淨，莉娅點了飯後茶點。朱洛基爾慢條斯理地端起紅茶：“隻有茶聞起來不錯。”
臨時請客吃飯的西餐廳談不上正宗和高級，莉娅嘗得出這家餐廳更偏向本地口味，但她自己是不太挑的，本以為朱洛基爾不聲不響，也是不在意的，不過沒想到不在意不代表不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