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島比起賽肯島，荒涼得像個荒島。紅黑色的岩石大片大片裸露着，幾乎看不見什麼植被。

不知是不是普通民衆被海軍清空了，島上除了海軍基地，莉娅沒有見到其他民居建築。一道長長的圍牆，将海軍基地後面圈出面積非常大的土地範圍。

她現在已經知道裡面放置的是數量巨額的原動石。

據說是一種威力能與古代兵器媲美的危險礦物，一遇到氧氣就會引發足以毀掉一座島的大爆炸。莉娅找到機會看了一眼，這些其貌不揚的礦石樣危險品，被裝在特殊的圓柱體容器中，密度很高地分布在圍牆内。

外面重兵把守，六十多門重炮架在海岸線上，未提前申報經過批準的任何船隻進入海軍射程，都會被即刻擊沉，守衛兵甚至不需要先向上級報告。

很強勢，很鷹派的做法，但莉娅覺得這很合理。哪怕有一顆火星落入圍牆内，這樣多數量的原動石極有可能引發三島連炸，換做她自己來布置防守估計也不遑多讓。關乎整片海域安危，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

“澤法老師推了很多重任，包括這裡。”赤犬咬着煙走在她前面，話音有些模糊。

莉娅笑笑：“大将先生更适合這個任務。”

澤法老師來管，防守的嚴密性是沒問題的，但他大約會在海島外專門派遣軍艦，對任何過往靠近的船隻進行攔截和警告。

赤犬卻不會發這種慈悲。故意靠近的船隻有一艘算一艘，都是聽說了什麼流言而來，多半不懷好意，隻有手段夠狠才能起到最迅速的震懾作用。

他淡淡說了一句：“你倒是會給自己找靠山。”

這話說得不全對，但莉娅沒有解釋。

澤法老師現在除了海軍學院的執教，幾乎已經退出了海軍的核心任務參與和權利政治中心，是半隐退的狀态了。

他多出來的時間全被莉娅拖着賴着，用在參與主持巴林島的建設上。她沒有在澤法面前掩飾她的有意為之，連力利送到他身邊也是光明正大的挽留。總算澤法大将心軟，願意領她的情。

澤法老師的六十歲生日也不遠了。大海賊時代的能人沒有到年齡退休這一說法，都是幹到幹不動，或者實在不想幹了才退。像澤法老師這樣的強者，如果願意，幹到七八十也完全不是問題。

所以赤犬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以澤法的戰功資曆，加上海軍學院經營這麼多年，他教出來的學生已經駐紮在海軍上下四海基地。即便真的完全退休停工，想要庇護她和力利也确實綽綽有餘，是個不能更牢靠的大靠山。

前提是，他真的能下定決心隐退。

澤法老師這人，莉娅覺得他很有一點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國際人道主義革命戰士的風骨，對所有人、所有種族都抱有平等包容的胸懷，并且見不得有人受苦受難…所以說難聽一點，多少有點聖母心。

大航海時代海賊肆虐，他不會眼睜睜看着平民百姓遭殃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澤法這兩年脾氣越發平和，和早些年鋒銳盡顯的硬派形象漸行漸遠。

但莉娅清楚這隻是表象。在海浪裡闖了大半輩子的海軍大将，骨子裡的傲氣和豪爽輕易抹不平。她也沒指望能說服澤法就這麼安享晚年，但以澤法今時今日的能力地位，遠離海軍和世界政府的鬥争旋渦，基本就沒有什麼大的風險可以波及到他。

現在的局面已經是超出她預期的不錯結果了。

赤犬揮開圍在他身邊的士官将領，帶她去了浮士島基地内他的辦公室。莉娅猶豫了一秒鐘，才反身輕輕合上門。

浮士島的海軍基地依傍在臨海山崖邊，配合地勢建造，能很好地兼顧隐蔽和視野。

赤犬的辦公室就辟出細長的一片陽台，能将遠處瞭望塔個後方海面盡收眼底。

莉娅站在赤犬左邊兩步遠的位置，在陽台上看陰雲密布的天空下，海面波濤洶湧，海水也顯得暗沉。

“錢用完了嗎。”

莉娅倒沒想到赤犬會問她這種問題，她坦率地回答：“是呢，畢竟是建設一座島嶼，前期資金大量投入是無法避免的。”

當然，建廠的産出也漸漸可觀，緩解了支出壓力，資金慢慢在回籠。這些就不必跟赤犬講得太清楚。

薩卡斯基點燃了那支一直咬在嘴裡的煙，風向外吹，将煙氣帶出陽台，味道沒有特别重。

莉娅沒有表現出不贊同。薩卡斯基其實很少抽煙，隻有工作強度特别大的時候才會抽一兩根提神。昨天就聞出他身上有很淡的煙草味，莉娅猜他這兩天抽得多些，大概是因為很忙。

噴出一圈煙霧，薩卡斯基把煙夾在右手指間，靠着陽台欄杆：“用完了怎麼沒跟我說。”

莉娅轉頭看他。

還是一幅冷淡嚴酷的神情，黑沉的眼睛，緊繃的嘴角，眼神望得很遠，莉娅卻在他沙啞的聲音裡聽出一絲疲倦。

“受傷也是，生病也是。被海賊搶劫，被大貴族耍弄…怎麼，”他放得很遠的目光收回來，投注在她身上：“一句也沒跟我提過。”

她在巴林島建廠，生産的是成本極低的果幹和并沒有什麼市場競争力的各色手工藝品。工人是從天龍人不要的奴隸裡撿漏來的…

但真正賺錢的産業，是她仗着海軍内部和革命軍某些還算隐秘靈通的消息渠道，幹各種倒買倒賣的活計。

當然也算掙的清白錢，隻是涉及一些貴族或大人物的落魄醜事，不太體面，她自己也有意隐瞞這條資金鍊，所以不能放在台面上說。

那個從某貴族手裡半訛來的快要空掉的半廢礦山島，就是“業務”擴大後，為了安全和效益考慮設立的一個類似于中轉站的地方。

這期間哪怕有西瑟時常關照，澤法老師也盡力幫忙，更多時候都是靠莉娅自己闖，多拉格目前無疑還是個不夠有力也不夠靠譜的合作夥伴。大部分時間，莉娅隻能靠自己。

她吃了不少苦頭。

至于薩卡斯基說的受傷生病，他知道的也隻是她實在無法拖延後才住院的那麼個别次數。初期她其實也很是瘋狂工作了一段日子，馬林梵多和巴林島兩頭兼顧，工作量還這麼不輸給他這個大将。忙起來的時候，連睡覺都沒時間。

海上貿易被海賊搶劫簡直是家常便飯，雖然造成了許多麻煩，但是因為還算好運地從沒碰到過堂吉诃德這種水平的大海賊，所以幾乎可以說是莉娅這算是最容易解決的一種事故了。

至于被大貴族戲耍欺騙，想從他們手裡賺錢，這都是難免的。隻要沒有造成實際損失，再複雜難辦的人際關系，她也能捏着鼻子忍下龌龊，并且妥善處理。

白手起家的創業處處艱難，古今中外從不例外，何況她有資金打底，背後還有強勁親友助力，都不算真的白手起家。

回顧一遍自己并不漫長的海上創業之路，一步步也稱得上全是血汗，莉娅忍不住歎息：“真難啊。”

“但是，莉娅最後都自己成功解決了。”她微笑着說：“沒有機會跟大将先生訴苦呢。”

她知道，薩卡斯基話語裡附帶着别的什麼意思。

隻是心裡下意識就退了一步又一步。

這樣的赤犬。這樣強勢、頑固，極端地奉行自己理念，一切都要為他的正義讓步，這樣因為内心被動搖甚至想過要她性命的赤犬，這樣将帶領海軍發展壯大以達到消滅所有海賊為終生事業的赤犬。

她沒有這信心能改變他，也沒有決心可以留在他身邊。

所以不論他如今到底怎麼想，她都不願意再靠得更近了。

海平面那頭亮起一片爆炸的火光，巨大的爆炸聲響隔了幾十秒才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