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馬林梵多天黑得快，郁悶了好幾天的澤法大将走出海軍學院大門，在路口轉了幾個圈，還是往綜合醫院的方向去了。

年末海軍各處忙得很，在學院執教的許多老師都要回軍部做事，許多課都暫停了，所以學院這段時間放學得早，學生們早就走光了。附近隻有偶爾經過的跑腿士兵，路上不複平時的熱鬧，冷清許多。

澤法拐出路口，二食堂東門前的路燈剛好亮起來。他正打算進去看看今天有沒有甜點，就瞥見門外陰影處立着一個人，不由得腳步一頓。

薩卡斯基手上搭着海軍大衣，靜靜靠在牆角處站着，嘴裡咬了根煙。澤法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便在食堂内看見了本該躺在病房裡的莉娅。

小姑娘手裡拿着一根綠油油的松樹枝杈，坐在克多魯的肩膀上揮斥方遒，看着很有精神把拿着修剪刀的克多魯和德雷克指揮得團團轉。

他們在裝扮一棵巨大的、樹冠能頂到食堂天花闆的枞樹。

澤法恍然了一下：“今天是聖誕夜啊。”

薩卡斯基一瞬不瞬地看着莉娅。

她正好扭頭和克多魯講話。可能是臨時興起來湊熱鬧，莉娅沒有好好裝扮就過來了。

那頭漂亮的金棕色長發沒有經過精心打理，拿綢帶随意綁作一團，松散地堆在一邊肩膀上，厚實的羊絨外套裹得她像隻圓滾滾的小熊。

她的腳上穿着兩隻造型可愛的小胖鴨拖鞋，雪白色的厚絨襪上墜着毛茸茸的小毛球，垂在克多魯的肩頭踢着玩時會間或露出一小節白皙的小腿，陷進毛絨團一般的鞋襪裡，看起來柔軟又暖和。

他冷淡着一張臉，目光放在她的臉上，一寸寸打量摩挲。無禮而狂放，露骨至極。

心裡還在生氣被騙的澤法看不到心懷不軌的男人看到的風景，他注視着幾個學生和和樂樂的景象，有些苦惱地籲出一口氣：“我常常不知道莉娅在想什麼。”

她似乎很喜歡馬林梵多，但又時刻計劃着抛下它。

“唔。”

薩卡斯基咬着煙，含糊地應了一聲。

年末很忙，薩卡斯基他的臉龐上還殘留着從海上帶回來的冷酷肅殺，煙霧缭繞裡的眼神卻很沉靜。

澤法瞥他一眼，稍稍收拾起自己郁悶的心情：“怎麼不進去。”

這裡煙味重，薩卡斯基在這裡站了應該有一會兒。

“用不着掃他們的興。”

他拿出煙盒，把抽了一半的煙摁滅丢進去。

澤法看見煙盒裡還有另外八九個煙頭，有些吃驚：“很累嗎？”

薩卡斯基煙瘾不大，處于抽不抽都無所謂的程度，平時除非是工作時間太長會抽煙提神，否則很少主動抽煙。

但今年後半年，光澤法自己和薩卡斯基為數不多的會面中，已經看見過好幾次他抽煙了。隻是前幾次沒有這次抽得兇。

海軍最近無大事，澤法對着臉上看不出深淺的赤犬大将，覺出一點不對勁來。

薩卡斯基當然沒有吐露心聲的打算，隻平淡地回複一句：“在想事情。”

食堂後廚主管大嬸布加麗坦抱着一筐土豆路過，她仰頭看着這棵過分高大的松樹，埋怨它太占地方：“就算砍成柴也要花費不曉得多長時間！”

莉娅理直氣壯地把鍋甩給克多魯：“這是克多魯的奶奶親自送來的，專門用作聖誕樹的白枞哦。”

德雷克很不好意思占用食堂的地方，他放下剪刀，主動接過布加麗坦手裡的土豆，幫她送進後廚：“我們馬上就修剪完了，到時候會把它運到廣場上去。”

克多魯的奶奶突然造訪也算馬林梵多的一件大新聞了。

年末慣例，許多海軍官兵會放假回鄉，當然也會有許多不能離崗的官兵家屬趕來探親，這次探訪并不是克多魯奶奶一個人，克多魯的叔伯兄弟都來了。

浩浩蕩蕩十幾個巨人乘着巨大的船隻直奔馬林梵多最大最繁茂的港口，本部當即把在剛的五位中将一位大将都派出去接洽，薩卡斯基不巧就是當時接待的大将。

巨人們也知道自己體型太大，對普通人類的城鎮交通是極大的負擔，所以決定和克多魯過個聖誕就離開馬林梵多。

薩卡斯基在港口廣場劃了個地盤專供客人休息，克多魯好容易從家人們熱烈的關懷中脫身，找了莉娅德雷克一起幫忙裝飾這棵跟着巨人們拔山涉海而來的巨大聖誕樹，等這邊完工，他們就會回到廣場上，去參加馬林梵多民衆們舉報的聖誕活動。

因為今年多出這麼些巨人族的意外來客，薩卡斯基被委以重任負責今夜馬林梵多的治安，廣場就是他主要坐鎮的地方。

克多魯很高興家人來看他，特意穿了整套軍官制服——他如今也是個海軍上校了，領一艘護衛艦。

作為巨人族，克多魯本就優于同胞的戰鬥力使他不需要用太多時間熬資曆，就能達到斯摩格辛辛苦苦建設羅格鎮海軍基地幾年才升上去的職位。

這種優待，連莉娅都不禁要替斯摩格心酸一把。當然了，克多魯這憨厚孩子位居高職，對澤法老師又是一件好事。将來不論有何變故，澤法能握在手裡的籌碼和底氣也會更多。

巨人族的生長期長，原先量好尺寸的制服到克多魯手裡時，穿着已經有點緊巴巴。好在克多魯熱愛縫紉，自己就能改長衣服，所以一身制服穿起來還是很威風帥氣的。

不過意識到好像造成了麻煩，克多魯又有點不安地小聲問莉娅：“奶奶他們在廣場真的沒問題嗎？要不我還是讓奶奶帶他們回船上，我們在船上過節也可以的。”

他的小聲真的不怎麼小，别說莉娅，門外的澤法都聽得清清楚楚。

莉娅踩着克多魯的手掌，把最後的大星星放在樹頂預先留好的凹槽上，回頭語氣肯定地安撫忐忑的好友：“沒問題的克多魯，你就放心吧，負責安頓奶奶他們的，可是我們薩卡斯基大将呢~”

德雷克從後廚轉回來，餘光察覺到門口有人，驚喜地迎上去：“澤法老師！您忙完了嗎？”

澤法一頓，笑着擺手：“現在有年輕人頂上去，我們這些老家夥也該休息休息，好好過個年假。”

德雷克不自覺往門口張望。他明明看到了兩道人影…他最近作息規律，飲食健康，總不會年紀輕輕就老花眼吧？

澤法看出德雷克的疑惑，卻隻字不提。他是結過婚的人，當然能感覺出這個冷硬的學生内心洩露出的複雜情感。對于赤犬大将來說，這恐怕是極為難得的體驗。澤法帶着一點關切和不可言說的私心，放任了他内心的動蕩。

況且他也沒看出來啊，薩卡斯基這麼個積威甚重的性格，跑起路來那麼熟練！

新的三大将上任後，他和卡普這一輩的将領就漸漸地把瑣碎的事務和重要的事都松開手，要麼長期一線出任務，要麼退居幕後做後勤教導年輕海軍。總之隻做那麼一兩件主要的事了。

好處就是像年末這種全軍皆忙的時候，澤法就能隻領個輕松的巡邏任務，或者幹脆告假休息。

去年前年澤法還和幾個學生在家裡聚餐，都是莉娅負責操辦，有吃有酒，也有遊戲玩鬧，大家其樂融融，都很開心，澤法尤其喜歡這份熱鬧。

今年嘛。今年力利沒在馬林梵多，克多魯要和家人共度佳節，病歪歪的莉娅還有一樁膽大包天的案底在他這裡壓着，連帶着至今還躺在馬林梵多綜合醫院的某個大麻煩，澤法也沒心思搞聚餐。

莉娅已經從克多魯身上下來，低着頭乖乖地站在他面前，小聲叫他：“老師好。”

澤法目光嚴肅，淡淡應了一聲，問克多魯：“吃過晚飯了嗎？”

克多魯自認是和莉娅狼狽為奸、欺上瞞下的幫兇，心虛得很，說話都氣弱幾分，老實得不得了：“吃過了，和奶奶他們在船上吃的，吃了烤海獸，在隔壁海域撈的，一共二十頭，博德納（克多魯的叔叔）還買了兩個酒庫的酒，奶奶付完酒錢後錢包裡還剩下…”

想簡單了解一下巨人們的食宿是否有保障的澤法：“…行了，我知道了。”

既然克多魯的家人們能自己解決吃飯問題，馬林梵多和軍部這邊的準備工作也更好做。

偏偏在這個時候，本部的巨人将領一個不在，唯一一個克多魯還是巨人們的探親對象，本部将領們的治安壓力驟然被壓上了十幾座大山。

這些莉娅都知道，但她不關心也不擔心，有薩卡斯基坐鎮，今夜一定是個平安夜。

澤法老師看在她生病的份上放了她一馬，短時間内不會跟她算賬，莉娅就興緻盎然地跟着克多魯運送聖誕樹到港口廣場，想見見他那十幾個巨人族的親朋。

在醫院躺了一個多禮拜，她倒是不怕無聊，但躺太久骨頭都僵了，還是決定趁着過節熱鬧出來溜達。她是真的單純隻想逛一圈，因而也沒梳妝打扮，裹着厚厚的家居服，躲在克多魯的制服領子旁，莉娅就這麼着裝随意地出來了。

馬林梵多對聖誕節的熱情沒有特别高昂，比起宗教元素濃厚的聖誕節，幾天後的元旦才是重中之重，聖誕節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就是圖個熱鬧。所以街頭的聖誕裝扮大多是和元旦裝飾是混着挂的，過完這兩天就會拆掉。

馬林梵多的民衆們見多識廣，對巨人族好奇的人遠多過害怕的人。民衆紛紛湊近圍觀，未免發生巨人族沒注意一不小心造成誤傷，巨人族的地盤周圍海軍是有劃警戒線的。甚至于還專門清空了一條暫時的專用通道，讓巨人族能夠在港口廣場和他們的船之間來去自如。

克多魯的盛裝出場受到巨人們的熱烈響應，克多魯奶奶是個神采奕奕的女性巨人，除了頭發花白，莉娅完全看不出她是已經當奶奶的年紀。

奶奶爽朗地拍拍克多魯的腦殼，沒錯，她比克多魯還高一個頭，莉娅有證據确信克多魯将來能長得更高。因為他的叔叔伯伯們普遍要比他高一大截，哪怕在巨人的族群裡，克多魯一家也是大高個。

“哦哦像個大人了，克多魯！”

“我們克多魯也獨當一面了呐！”

“看來會成為海軍的大人物呢！”

“很有樣子啊克多魯寶！”

克多魯的奶奶和叔叔伯伯們一同笑出克多魯标志性的圓牙齒，奶奶的眼角疊起一摞深刻的魚尾紋。

莉娅攥住克多魯的一蓬頭發，能清楚地感受到克多魯被拍腦袋拍肩背時腳下有力的震顫，巨人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她本來打算等巨人們寒暄完了再打招呼，但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笑：“克多魯寶？是克多魯的乳名嗎？”

她是在克多魯耳邊輕聲說的話，沒想到本來熱熱鬧鬧的巨人們集體一靜，空氣中還漂浮着巨大聲波的餘韻。地面的熱鬧沒有了這些巨人聲音的遮蓋，立刻漫上來，隻是聽起來十分遙遠。

莉娅暗暗吃驚，原來克多魯的敏銳是家族内的一脈相承，他的家人們聽力素質都很強悍。

克多魯奶奶率先眯起眼睛，借着夜色微光仔細查看克多魯的肩膀。

莉娅不得不往前兩步，完整地站在她眼前，微笑着問好：“您好。”

克多魯立刻把莉娅捧在手心，舉起來給他的家人們看：“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莉娅！”

他滿臉自豪地，如是說道。

莉娅站在距離地面十五米以上的高空，馬上就感受到了冷風的威力，吸了吸鼻涕。

克多魯的叔叔博德納舉着一根火把擠過來，火光照亮莉娅，并将冷風烘得暖乎乎的。她很快被一群巨人的大臉團團圍住，連頭頂都探過來一雙巨大的圓眼睛。

博德納瞪着眼睛：“好小！她真可愛！”

其他巨人也紛紛驚歎：“真小啊！”

“她好可愛！我好喜歡！”

“這麼小的女孩子，竟然能把克多魯這個笨腦袋變成學院優等生嗎？”

“可以帶她回村子裡嗎？”

“這麼小，我也能放在手裡！”

克多魯聞言連忙把手往後撤了撤：“不行，你們靠得太近了。莉娅很脆弱的，雖然她的腦子很聰明，但她還在生病，你們不要讓她受到驚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