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事态緊急,時機不等人,莉娅做好決定後着手安排啟程。莉莉薔薇号船底被人為損害,需要修繕時間,但她不打算坐在船上幹等。
從頭天傍晚睡到次日天亮,莉娅一退燒,船上半數人就緊鑼密鼓地開始打包行李。這頭動靜不小,白胡子那邊也不能不告而别,于是莉娅再次登上莫比迪克号。
這次她隻帶了費舍爾。
沒有提前打招呼,馬爾科一時抽不出身,接待她的是馬爾科隊裡的一個絡腮胡。登上白胡子的船後,莉娅明顯感覺到人變多了,偌大的海賊船比起昨天更加熱鬧。
絡腮胡一邊領着他們往前,一邊解釋:“其他隊長們剛回來,大家搬東西呢。”
莉娅回以微笑。
嘛,海賊搬東西能從哪兒搬回來,這話她可不能接。
沒走幾步,前頭四五個碩大的箱子攔住了去路。
絡腮胡嚷了幾聲,搬東西的隊伍裡出來一個滿身汗水的大漢,說東西沒整理完,暫時挪不走。絡腮胡擰着眉頭去找人,回頭對莉娅說:“我很快就回來,待在這裡不要亂走。碰上剛回來的混蛋會很麻煩。”
最後一句似乎是覺得自己說話不太客氣,特意補充的。莉娅自然無有不應。
來往人多,不乏有好奇打量的目光。費舍爾與她往邊上讓,靠到船舷邊說話。
她急着走,生命卡還攥在天龍人手裡的人魚小姑娘可走不了。這回上船,也是為了跟白胡子開口求個方便。那謬爾那裡就讓費舍爾再另外去說項。
莉娅安排得妥帖,費舍爾心裡感激,他自己狀态不好,不太能顧及到一些細節,低低地說:“謝謝你。”
聽大副說,昨天兩個魚人喝了不少,作陪的甚平現在還醉在甲闆上睡得鼾聲大作。莉娅仔細觀察過,費舍爾除了更沉默一些,看起來竟絲毫沒有宿醉疲憊的感覺。
該說不愧是能徒手爬上紅土大陸大鬧天龍人聖地的英雄人物嗎。
雖然匆忙,決定離開的時候莉娅就在心裡很快過了一遍魚人們的接下來的就業方向。她抓緊時間同費舍爾交代:“我們島上有人來接,他們會帶一批航海物資過來。費舍爾先生的船應該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吧?到時候一并帶走,我想會有所幫助的。”
她送給費舍爾的開團大禮包裡,最要緊的就是糧食和武器。自古揭竿起義打江山的人物,第一要有人,第二手裡要能攥着糧。費舍爾群衆基礎夠堅實,她就在物資上稍稍支持。
充實了倉庫,這個前所未有的全員魚人海賊團,在海上想來也将會是極難以對付的一股勢力。
莉娅心裡盤算着什麼時候正式去拜訪魚人島,跟現任國王尼普頓好好交流,一時沒注意到費舍爾因為緊張而不時抓握的手掌。
“請…”
莉娅回眸:“什麼?”
鲷魚魚人鼓足勇氣,擡高聲音又說了一次:“請讓我拜訪您的島嶼!”
話說出口,他們倆所在的這一小塊地方,空氣都稍顯沉默。
莉娅笑意未減,眉尖蹙起發愁的弧度。
“唔…這可真是有點為難我了。”
巴林島和礦島都是她重要的大本營,看似澤法和多拉格這樣千差萬别的身份都能來去自由,實則她島上的進出,是把控得極其嚴格的。
說起來不太近人情,但莉莉薔薇号上的所有船員,生命卡都在她手裡。這既是為了船員的人身安全着想,也是以防萬一,方便清理門戶。
當然,上船之前在島上已經篩選過一遍,除了思想考核,突發事态應急措施筆試,還分少青中三組進行了格鬥、遊泳、障礙長跑的個人和團體賽,島上工人紛紛踴躍報名,積極參賽。
通過熱鬧的競選活動,既選出了恢複健康、身手矯健、覺悟到位的船員,又為島上注入活力,增強了凝聚力和向心力,不同籍貫種族的島民肉眼可見地融洽了起來,這波可以說是一箭雙雕。
莉娅已經把每年春秋兩季運動會排上日程,這是外話了。
所以說她的小學到大學到工作單位每年都辦運動會,不是沒有道理的。試想除了重要節日,還有什麼活動能比運動會更能證明老百姓過上了生活安定,衣食不愁的好日子呢?
而且這也實在是個令男性們能夠發洩精力的好方法,比起穩定性更高的女性,男人們确實更能生事。
比如眼前這一個。
費舍爾:“我知道這是個任性的要求,但還是想厚顔請求你的幫助。我用生命保證,絕不會做出有害于任何人的事情。”
莉娅歎氣。
兩年前,費舍爾還是個環遊世界的冒險家,得體的話術對他來說是常備技能,他懂得說什麼話能更容易達成目的,也懂得沒有比真誠更能夠打動人心。
莉娅将手搭在船舷,神色不動:“您知道,這不是問題的關鍵。”
巴林島和礦島可以是革命軍隐藏的秘密基地,也可以是澤法日後脫離海軍的養老地。
但費舍爾這群魚人不一樣。他們不僅有魚人島這條退路,還有天生的海洋優勢,偌大的海域任由他們來去。
問題的關鍵是,魚人對她的島嶼沒有忠誠度可言。而且維系她和魚人友好關系的信任紐帶,甚至還沒有着手建立。
費舍爾能感覺到面前女孩的委婉拒絕,克制不住焦急:“我以魚人的名譽和尊嚴發誓,如果你需要,這些年我也薄有積蓄…”
莉娅打斷了他。她直視費舍爾的眼睛,藍色瞳孔透着冷靜,隻有臉龐在微微地笑:“您在開什麼玩笑呢。”
不是她看扁這位魚人英雄,他即将要做的事有多麼需要資金,她大概比他本人還清楚一點。費舍爾除非有座金山,不然多少錢砸進去都濺不起水花。這種時期,拿錢跟她買島嶼的入場券,簡直胡鬧。
何況這也不是錢的事,再叫他胡說下去,事情的性質留變味了。且她的島嶼雖然是不值什麼的偏僻小地方,卻也不是花錢就能去的。
她嚴肅地看着他:“您知道現在是什麼情勢,以及接下來您要做什麼吧?”
抛開與人販子群體拉鋸的重要時機不談,即便隻說費舍爾本人,她雖然對他懷有善意,投注了莫大的期待,但也不可能輕易突破她的警戒線。尤其他身邊的魚人還有嚴重的信念不一緻性。
莉娅強調:“您是魚人族的精神領袖,也是您的船員們的領航人。”
費舍爾低着頭,看起來陷入了思考。
莉娅向下看,便能遠遠看見莉莉薔薇号上成年的魚人和船員似乎和諧相處,實則依舊泾渭分明。
這個還沒影的海賊團,從精神到物質都亟待強力補充。
以莉娅如今的眼力,輕松就能看出這個似乎牢固的團夥,其實不是真的團結一心。更糟糕的是,種族偏見還在他們心中牢固地盤桓。
她的确有心要試着拉一把魚人島,可現在說信任還太早。費舍爾·泰格身邊不幹淨,他自己恐怕都還沒有意識到。可有心算無心怎麼防?她不會拿島上幾百條人命押注。
建立友好的私交是可以的,不如說她還挺擅長這個,不然也不會三天兩頭被西瑟拉壯丁,這确實有助于穩固合作雙方的聯系。但以公事為前提開展的私交必須把握好分寸,私交可以,借由私交牽扯公事…她可以,但對方不行。
所以不管這紅鲷魚現在心裡在想什麼,在他成為真正的利益相關的夥伴前,都省省吧。
“組建魚人海賊團迫在眉睫,需要您做的事還多着呢。”
莉娅提醒他現狀危急,希望他緊緊皮,少想些有的沒的。沒想到紅鲷魚不領情,堅持懇求她帶他上島,并用了一些讓她沒辦法一口回絕的措辭:“對于天龍人,乃至對于人類的恨意在我的内心無法消解。”
費舍爾看起來比剛才冷靜了一點,但渙散的痛苦凝聚起來,沖擊也更加明顯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這樣才能積攢說話的力氣。
從兩年前被抓去做奴隸,他的心未有一刻不在痛苦憤怒的火焰中燒灼,被淩虐的屈辱和無力一寸寸将他的理智拖進仇恨的深淵。
“我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既然是我開的頭,就應當由我率先邁出腳步。”
内心的折磨把費舍爾的雙目熬得通紅,他的聲音像是胸腔裡的空氣被抽幹了,幹澀粗粝:“可是,現在的我沒有辦法帶領他們。”
他拍着自己胸口正中的位置,衣衫下,那裡有一個難以祛除的奴隸烙印。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夠平息這裡的怒火。”
他明白,如果作為領袖的他都無法冷靜直視這份屈辱,那麼他就無法帶領依賴着他,簇擁着他的夥伴們前進。沒有強大的内心,沒有堅定的信念。他們會輕易地被沖散在海浪中。
費舍爾低頭,看着眼前身形嬌小的人類女性。看起來如此纖細,柔嫩,脆弱,不堪一擊。可她卻能撫平不堪的傷痛,讓被剝去羽翼的鳥兒敢于展翅。
沒人知道,當他聽到大副真心誠意地說不再為這個烙印感到屈辱時,原本已經沉寂的心髒,又狠狠跳動,撞痛他的胸腔。
他像求醫的絕症患者,不想被溺斃在憤怒裡,更不願意就這樣被仇恨吞噬——意識到可以擺脫烙印的劇痛,費舍爾的求生意志被前所未有地激發了。
他知道他需要治療。
費舍爾:“我想到他們中去——到那些和我有一樣的遭遇,有一樣的烙印的人當中。”
他指着下方的莉莉薔薇号,語氣疲憊:“我需要從他們那裡汲取勇氣。”
和他們一樣的面對痛苦後,能夠跨越痛苦,走回正軌。
如果他們能重獲平靜是因為有什麼秘訣,或者莉娅的島嶼上存在着什麼可以令人更加堅韌的能量,那就讓他也能夠獲得這種東西吧。
胸懷的強烈仇恨催促他前進,也在一點點消磨着他。
莉娅靜靜望着這個強壯軀殼内備受折磨的靈魂,心裡想:啊,天龍人是屑。
她再一次發現自己有多麼的鐵石心腸。
面對苦苦掙紮,在她面前近乎哀求的費舍爾,她的心态不說穩若泰山,也是心如磐石。
同情嗎?
同情的。以至于感到不忍。
費舍爾是值得尊重的英雄人物,他的痛苦更加能撼動人心。
但她真的不能輕易松口。
“我不知道費舍爾先生對我信任到這個地步。”
如此剖白,如此坦誠。
她斂眸,聲音格外平靜:“在我離開前,我們會有時間探讨這件事情。”
絡腮胡從前面過來了,現在不是談事的好時機。
白胡子海賊團番隊長全員歸位,整艘船都洋溢着吵鬧又歡樂的氛圍。莉娅到白胡子跟前時,人家一大家子正圍坐在一塊兒高聲說笑,酒水佳肴堆了一地,尚還看得出風塵仆仆的幾位隊長大快朵頤,吃相豪邁。
白胡子打着赤膊拎着酒壺,毫不見外地招呼她:“喲,莉娅,一起來喝酒啊!”
莉娅:???
謝謝,剛認識一天,過程也不愉快,沒有那麼熟。
莉娅禮貌地婉拒了肌肉老漢的盛情邀請,找了看起來沒怎麼喝酒玩鬧的一把手馬爾科說話:“…事發突然,兩個人魚姑娘沒地方安置,隻能來拜托馬爾科先生了。”
人家一家子開開心心聚餐,她不好當衆掃興,這些事私底下商量就行。
馬爾科不愧于一把手的地位,收留人魚姑娘這種燙手山芋眼睛不眨就能做主應下。知道她急着走,眉頭一皺:“莫妮卡不是說你生病了嗎?”
單看莉娅容色,确實蒼白憔悴,小身闆一陣海風就能吹跑似的,令人見之生憂。
費舍爾自覺跑去找那謬爾拜托關照,莉娅跟馬爾科低聲交談:“有些要緊的事務急需處理。”
馬爾科想到她還在海軍内挂職,嘴角挽留的話就咽下去了。
“你的船不是壞了,怎麼走?”
看他大有直接揚帆莫比迪克号,給她一波送走的意思,莉娅趕緊婉拒:“我叫了夥伴來接。”
“這樣啊…”馬爾科略有遺憾,眼睛在場内一掃,鎖定了一個沒有喝酒上頭的:“那就讓…以藏送你們一程。”
“馬爾科,來喝酒呀!”人群裡鑽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兩個年輕海賊跟在他身後嘻嘻哈哈說笑。
他抱着兩個酒瓶湊過來,笑意融融的臉頰肉飽滿圓潤,桃心臉甜蜜憨厚,眼睛笑得眯成縫,蓬松的黑卷發和幾顆空缺的牙洞使他看起來竟有些不符合海賊身份的天真無害。
莉娅擡眸,碰上對方狀似無意掃過來的眼仁。維持着嘴角微揚的弧度,她的神情更加溫和了。
馬爾科接過酒,“蒂奇,你昨晚不是不舒服嘛,怎麼跑出來了。”
蒂奇咧着嘴笑:“這不是聽說薩奇帶了好酒回來,我可不想錯過。”
被幾人調侃兩句,話題自然而然地帶到了莉娅身上。
兩個年輕人半個身子躲在蒂奇身後,目光躲躲閃閃地不敢跟她對視,蒂奇則坦蕩地對她露出笑容:“這位就是隔壁商船的船長莉娅小姐吧?果然和這群家夥說的一樣,看起來就是位文雅美麗的淑女呢!”
随着他擠眉弄眼的暗示,莉娅笑意盈盈地把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兩個人身上。
“嚯啦蒂奇!”“怎麼這樣!”
馬爾科見狀拿酒瓶咚咚咚敲兩個年輕小夥子的頭,半警告半教訓:“想什麼呢混賬小子們,少給我打歪主意喲咿。”
“馬爾科隊長說什麼呢,我們才沒有想幹什麼!”
“就是就是,路過而已!”
甲闆上堆滿了美食美酒,才到中午,白胡子船上衆多海賊已經喝得上頭,有喝醉的人載歌載舞,放聲唱豪邁粗粝的民間歌謠。莫比迪克号沉浸在歡樂的海洋,氣氛熱烈又快活。
幾個荷爾蒙旺盛的年輕人忍不住地打量長相美麗的女孩子,借着酒精壯膽的小夥子跟着老好人前輩湊上前套近乎,被隊長教育後不服氣地狡辯,厚道的前輩笑眯眯幫忙說項。
多麼自然、毫無破綻的場景。
莉娅也端着毫無破綻,溫柔甜美的笑容,用無害而不設防的面貌,禮貌應對白胡子船上公認的好脾氣夥伴。
她作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笑道:“謝謝,您可真會誇人。”
令她印象深刻的反派角色裡,如果曾經薩卡斯基能排在她最讨厭角色榜單第二位,那麼第一位毫無疑問,就是口蜜腹劍,陰險毒辣的黑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