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也到了離開避暑山莊的日子,予湫想沿途去泊州和江州看看,沈季欣然答應,安排馬車一路前行。
漫漫長路,白天予湫就坐在馬車上和沈季一起看沿途風景,晚上就找空地安營紮寨,炊煙袅袅,坐聽風雨,沒有天界事物的繁瑣,沒有神該有的職責,他想着,當一個凡人,還挺不錯。
晚上,車隊在河邊的空地搭起一個一個帳篷,予湫坐在篝火旁陪着沈季烤魚,這魚是沈季剛剛下河抓的,他烤好魚後第一口就給予湫,予湫咬一口,眼眸微動,對他的手藝贊不絕口。
“陛下真是文武雙全,什麼都會做”
沈季聽完一笑,“那是當然,朕小時候可皮得很,逃先生的課去下河摸魚,打野雞,爬樹,還跟人鬥蛐蛐,為此不少被父王罰過”。
予湫說道,“那陛下都這麼大了,現在不還是跟小孩子一樣下河抓魚”。
“湫,你吃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予湫自知理虧,于是專心吃起了魚。
水面倒映着月光,朦胧的月色中兩人有說有笑的畫面落在暗處的人眼裡,那人發現予湫有所察覺,立馬消失。
沈季睡熟之後予湫便獨自一人來到剛剛那人站過的地方,片刻後,予湫疑惑道
“魔氣……,還有一絲仙族的氣息,好像有一點熟悉”。
予湫想了許久都沒想起這股氣息是誰的,“罷了,多加注意些吧”。
江州。
海邊還是一如既往的有船夫在拉船,秋日将近,這裡的天氣也涼了不少,前幾日下了雨,沒有多少船出海,所以今日的船夫隻有寥寥數人。
予湫對這的人說不出是何種情緒,廣白苦心義診這麼多年,最後換來的結果卻是被世人質疑,甚至于當他們終于發現廣白消失不見,是因為海灘熱死了人,衆人尋不到救治的地方,這才想起那個無論春夏秋冬都來義診的人。
人就是這樣,你對他不求回報的好,他隻會覺得理所應當,當你有一天不對他好時,他又會反過來怪你。
予湫不想看這群愚昧無知的凡人,他帶着沈季重新回到廣白院,院裡院外布滿了翠綠色的藤蔓,門外鏽迹斑斑,紅色的磚牆褪了色,牆縫穿插着幾根小草。
沈季推開破舊的院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揚起一小陣風沙,予湫望去,院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地上鋪滿野草,曲徑通幽處的盡頭赫然立着挺拔的兩顆樹,枝繁葉茂,攬盡芳華,與院内其他的地方形成鮮明對比,俨然是最後一方淨土。
走進才發現,樹下還有一張巨大的棋盤,被野草蓋住隻能看見輪廓,窺不見其中奧秘。予湫輕輕揮袖,野草便消失殆盡,棋盤顯露出來。
這棋盤上有兩種顔色不同的花,常年停留在棋盤上,逐漸融為一體。
予湫認出這棋的走勢,是那日廣白和雲生沒下完的棋,後來雖然兩人又繼續下完了,但那也成為了最後一次下棋。
雲生固執的認為是因為自己赢了廣白,所以廣白才離開他,他的執念化為了樹的一部分,暗自操縱着棋局始終保持在那日的樣子。
“這樣,就可以一直和廣白下棋了,再也不分開……”
予湫知曉其中真意,深深歎口氣,命運百般刁難,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回應那些苦難,終于以另一種方式獲得了永遠。
“沈季,我們走吧,去泊州看看”
沈季看出他的情緒,順着他的心思回道
“好,我們走”。
終于到泊州了。
沈季吩咐車隊在城内休息,他來這裡沒有通知任何人,泊州知府被委派過來時還是青年,歲月磨平了少年的銳氣和心性,但他依舊恪守自己的本分,并沒有任何欺壓百姓的行為,因此泊州也算不可多得的富饒之地。
中心地帶的街道來來往往許多人,大家都忙着采購今日運來的新貨品,酒樓高堂滿座,茶院坐滿客人,予湫和沈季進去聽戲,台上唱着曲,聲音慷慨激昂,一首霸王别姬引得台下掌聲如雷。
予湫也跟着鼓掌,沈季見他這麼高興,拿出銀兩放在桌上,喚道“小二,再來一首”。
“哎,好勒客官”。
小二聽到聲音就趕過來,看到桌上放着分量不小的銀兩,滿心歡喜的招呼着,殷勤的替二人換壺新茶。
聽完戲兩人就出了茶院,沒想到又看到遠處圍着一群人,一個一個都往供台上放東西。
走近一看
眼前情形讓予湫驚訝無比。
自楊泊走後,到現在已經十幾年了,他本以為這裡的人早就忘了楊泊,但沒想到城中央擺放着楊泊的雕像,周圍還有兩個守衛。
供台上什麼都有,無論放的什麼,都是百姓表達敬意的方式,他們從來沒有忘過這位一生鞠躬盡瘁為百姓做奉獻的知府。
有人知恩圖報,有人忘恩負義,有人将善良視為廉價之物,有人為了不忘記,将記憶雕刻,永垂青史。
車隊隻在泊州停留了一日,翌日一早就出發。
泊州離京都的路程是三日,除了必要的休息,其他時間都在趕路,車隊離京都也越來越近,太子得知消息松了一口氣,終于要回來了。
這些日子他真的要忙瘋了,皇帝的生活也沒有他想的那麼好,反而更加疲憊。
趕了半個月的路,總算到京都了,沈季到時太子已經恭候許久,沈季随意對付幾句,問問近況和一些要事便讓衆人退下了。
他轉過身對馬車裡的人說道
“湫,要先回寝殿嗎?”
予湫正在車裡閉目養神,他向來不喜人多的地方,沈季隻是讓他坐在馬車上等着。他下了馬車,随手整理一下衣袍,說道
“不必,我想去後花院的亭中坐會”。
“好,聽你的”。
亭中。
秋日裡的花沒了夏日般的繁盛,隐隐已有落敗之感,予湫想起,這是他來的第三個年頭,後花院的花不過也才開了三次,謝了三次,他卻覺得自己已經來了許久,時過境遷,他沒了當時在盡雅宮的浮躁,剩下的隻是無窮的心安和甯靜。
兩人靜靜的坐着,身邊的太監過來附耳給沈季說了幾句,沈季隻是平淡的吩咐一句,太監就退下了。
随後,一封信被送來。
沈季打開信快速閱過,眼裡漸漸浮出喜色。
“怎麼了”予湫問道
“溫宛在邊境立了大功,直接大創敵軍,至少一年内不會再有任何動作了,她在信上說要趕在年前回來跟我們一起過年”。
“真好,我也許久未見溫将軍了,倒是有點想念和她一起喝酒的時候”。
“那你說,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好,還是溫宛好”。
予湫無語,“陛下是小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