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铮端詳着眼前的男人，額前發絲上還綴着水珠，應該是剛才洗臉的時候粘上的。

不知為何，要是别人說出這樣的話，他肯定在心底翻個白眼，然後冷嘲熱諷地說一句不自量力。但是這話從對方嘴裡說出來，他竟然覺得這是肯定句。

“看來何書記是個清官，是我冒昧了！”榮铮垂眼，代替鞠躬，表示着自己不知道真假的歉意。

何堯青彎了彎眼睛，将眼鏡取下來，從襯衫側邊口袋裡掏出一塊眼鏡布仔細擦了擦。濃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遮住眼底的情緒。

“榮老闆，我自從知道青山村有礦之後，看了很多資料。特别是栾川的钼礦還有山西的煤礦，我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點，這些礦的開采和當地人都沒什麼關系。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榮铮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礦産的開采一般是持續性的，雖然會給當地帶來人流量，但是帶動的一般都是餐飲業和住宿。況且現在修的路隻有一車道，因為他必須最大限度的控制成本，到時候采出來的礦直接通過這條路送

往最近的火車軌道。為此，他還打算建一個站點。就是為了吸引投資，出貨的更加容易。

這是他和公司的高層推演、測算、實驗後，最省錢的方案。

“何書記有什麼想法？”榮铮知道對方提的自己肯定不會答應，但還是想知道對方的底牌。“這樣吧！我可以回去和股東商量，你們村和銀川村的農産品我們公司每季度都會采購，用于給員工發福利。這樣也能帶動你們村的經濟，如何？”

何堯青聽着對方提出來的合作方法，心中絲毫不起波瀾。面上仍然冷靜，他緩緩說道：“要是這樣，我就不必大費周章了。”

尋找幾個公司收購村裡的農産品，這不是什麼難事。何堯青知道村子發展不起來的原因，治标先治本，他要的不是這些。

“一車道是不是太窄了，要是兩邊會車，該怎麼讓了？”何堯青問道。

榮铮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覺，一車道是他們想到的最劃算的方法，因為據他們員工的實地考察，整個青山村和銀川村的汽車數量加起來不到兩輛。小部分人是依靠三輪車、摩托車，大多數人還是依靠原始的徒步出行。所以到時候這條路上可能隻會有自己運輸礦産的車隊。至于會車，他的手下給他提供了一個方法，就是在間隔兩百米的地方道路加寬，這樣就可以适用于不常見的會車情況，也是最節約成本的。

當初拿到這份數據報告，他是驚訝過中國還有這麼窮的地方，但是那又關他什麼事情了。

“對于這個猜想，我的員工提出過解決方法。就在實行報告中，你要是方便的話，我可以拿給你看看。”榮铮寸步不讓。

何堯青目光變得深邃。

“我前幾天對國土資源部和縣政府提交了一份報告，内容是關于脫貧緻富的。提出了八項措施，開發钼礦排在第一名。”何堯青的眼鏡已經戴好，簡單遮掩青澀的眉眼。“另外，滬徽鐵路馬上立項，你的方案就不是最優解。”

關于滬徽鐵路，榮铮有所耳聞，但是鐵路的修建耗時長，也未必會經過青山村，就算經過，那要到猴年馬月去了。榮铮等不了那麼久，礦産資源本就戰線長，回籠資金慢，他現在接受也是因為钼礦的産量足夠大，要不然他是不會接一個要到幾年之後才能賺錢的産業的。

“看來今天的談話要不歡而散了！”榮铮語氣變得強硬起來，談判桌上一味的讓步，就會讓别人覺得你是個容易拿捏的軟柿子。

何堯青将擦手的帕子扔進垃圾桶，不顧對方眼中快要冒出的火意。

“榮老闆一點兒誠意都沒有，确實沒有什麼談下去的必要了！”

榮铮還要再說什麼，卻看見一個晃晃悠悠的人影左搖右擺的過來，還碰歪了立着的青花紋陶瓷大花瓶。何堯青立馬上前攙扶，卻被醉醺醺的黃村長一把推開。

“小何啊！你看看人家華清大學畢業的多氣派，怎麼就你擱這山頭當山大王了！！！”黃村長對着何堯青罵道，兩隻手撐在鏡子旁的盥洗台。

榮铮見何堯青難得露出局促的表情，耳尖都紅了些，大概是被黃村長的酒氣熏得。黃村長依舊在喋喋不休的說着：“你老子瘸了一條腿供你上學，你倒好，跑來這破地方當書記，我看你腦子就是讀書讀傻了！”

何堯青看着旁邊還有榮铮，趕忙上前捂着黃村長的嘴巴。卻被黃村長一把推開，接着他看向在一旁立着的榮铮，目光正放在他為之可惜的小輩身上，加上剛才和喝酒喝大了的劉縣長稱兄道弟，也平添了幾分氣勢。他不假思索的沖上前，抓住榮铮的衣領。

何堯青瞪大了眼睛，沒想到一向畏畏縮縮的黃叔喝完酒竟然做出如此膽大的舉動。他有些害怕黃叔又說出什麼胡話，正要上前攔住他。卻沒想到黃村長張開說話的嘴，“哇”的一聲吐在了榮铮脖頸處。

“哇靠！！！”

說話的不是榮铮，他被吐出來的污穢物熏得睜不開眼睛，隻是下意識的将趴在他身上的黃村長一把推開。這句罵聲是趕過來上廁所的周嘉恺發出的。

何堯青一把接住快要落地的黃叔，拽着他的胳膊進了衛生間，找到一個臨近的馬桶，讓還打算繼續吐的人蹲在地上。他拍了拍黃叔微駝的背，心虛的往外面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