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山骨祠》
文/子瓊
晉江文學城首發
2025/3/14
書房的窗簾捂得嚴實,桌上點了根香薰蠟燭,映出一種昏昏欲睡的氛圍。
臨窗的躺椅上卧了個年輕女孩,女孩披着頭發,一身豆沙色衛衣配牛仔褲。
此時的她正雙目緊閉,隻是眼皮下不停轉動的眼球卻暴露了她的不安。
嶽千檀坐在她身旁。
她正在給面前這位患者進行催眠。
這位與她同齡的患者,于半年前經曆了一場極為嚴重的車禍,開車的司機,也就是患者的媽媽,不幸死在了車禍中。
警方稱是因冬天氣溫太低,雨落在地上結成了霜,夜晚的高速公路又過于昏暗,車輛才在司機踩下刹車後,不慎打滑側翻,釀成了悲劇。
或許是出于某種自我保護,在那場意外後,患者就将車禍時的全部記憶都遺忘了,而她會找到嶽千檀,正是想通過催眠,回憶起車禍時的情形。
患者自述,她自幼喪父,後又跟随母親來到淮江生活,母女倆相依為命十幾年,她不希望自己的媽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世,所以無論如何,她也一定要重現那場車禍的全部前因後果。
“那段時間,我的精神狀态很差。”患者第一次通過電話聯系嶽千檀時,連聲音都因疲憊而帶着沙啞。
而當她開始描述自身經曆時,她的語氣中又透出了一種讓人不安的神經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失憶!我總覺得我身上好像出了什麼問題!”
患者是一名就讀于淮江市本地中學的高三學生,車禍正好發生在高三的寒假。
她的媽媽那段時間在北京出差,期末考試結束當天,她就買了去北京的機票,準備在北京和媽媽一起過春節。
落地當晚,她的媽媽開車來機場接她,回城的路上,車在高速上側翻了。
“我有個問題,”嶽千檀打斷她,“阿姨的車是租的嗎?”
“不是,”患者解釋,“我媽媽在一個地理雜志的攝影團隊裡工作,經常會跟着車隊到處跑,她那次去北京也是直接把車開過去的。”
她補充道:“那本地理雜志你應該聽過,叫做《關外風土》,講的是山海關以外的風土地貌。”
這本雜志嶽千檀還真聽說過,她扭頭看向了旁邊巨大的書櫃。
書櫃頂層的三排橫隔都被《關外風土》塞滿了,有些甚至是重複的期号。
這冊雜志嶽千檀從小就看,因為她雖然住在淮江市,但她的家鄉卻在遼甯。
她三歲就來了淮江,隻能通過這些雜志了解那個素未蒙面的故鄉。
書中有很多好看的照片,白茫茫的雪嶺;一望無際的大海;肥沃廣闊的黑土地……這些都是淮江這個南方城市所沒有的,嶽千檀就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些向往。
“我的記憶就停留在我坐進副駕駛。”電話裡的聲音重新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再之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是在醫院醒過來的,但那也已經是車禍的一周後了。”
“醫生說我有些輕微的腦震蕩,失憶可能是腦震蕩引起的,但也有很大的概率是我自己害怕想起。”
“也因為這場車禍,我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語氣中那種讓人不安的感覺愈發明顯,嶽千檀都隐隐有些被她的情緒感染。
“你後來怎麼了?”嶽千檀下意識問道。
電話那頭先是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喘息聲,緊接着女孩才開始回答她的問題。
“我沒能繼續上學,我休學了,因為我總覺得……我的左眼好像不是我的了。”
嶽千檀起初沒聽懂,但女孩很快就繼續說了下去:“我覺得我的左眼好像有了它自己的意識,它甚至會試圖和我對話。”
“它都跟你說什麼了?”
“我不知道,”女孩很迷茫,“那不是一個人的聲音,是很多人的聲音混在一起,很嘈雜,嗡嗡地響在我耳邊,像是很多人在争吵,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都是女人的聲音,一大群女人在驚恐地吵架,聲音尖細尖細的……我甚至隐隐能從裡面聽到我媽媽的聲音……”
“從那些争吵聲裡,我能大概分辨出兩個字——‘船沉’。”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也有可能那兩個字并不是我所以為的‘船沉’,而是類似發音的其他詞語,因為她們說話的聲音都怪怪的,我也不敢保證自己真的聽清了……”
“怪事不止這一個,我還經常覺得,我的左眼它、它在偷窺我……”
“我不知道要怎麼和你形容,但如果我無意間向鏡子瞥上一眼,我就會發現我的左眼正在透過鏡子盯着我……而且每次和它對視,它都在對我笑。”
“我明明沒有在笑,可如果把我的右眼遮住,隻露出左眼,就會給人一種我正在微笑的感覺,那是一種很标準的笑容……标準到就像是、像是它在模拟微笑這個動作,或者說是我被它帶動着模拟着微笑這個動作……”
或許是她的描述太過生動,嶽千檀幾乎下意識就看向了身旁立櫃的櫃門。
櫃門是玻璃做的,透明的玻璃恰好能模模糊糊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披肩的黑發襯得她的臉色格外蒼白,修身的衛衣妥帖地垂着,本該是青春洋溢的裝扮,但透明玻璃反射出的鏡像整體都是暗調的,那道映在上面的人影也就顯出了一種陰郁沉悶的陌生感。
嶽千檀有一瞬間甚至有些認不出自己。
而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瞥裡,她竟隐約發現,自己的兩隻眼睛似乎并不聚焦,像是側躺在床上看手機看久了,患上了輕微的斜視;又仿佛是她的左眼已經處在了一種完全失控的狀态,在她毫無所覺的時候,它就一直在透過玻璃偷偷地觀察着她……
左眼皮突然開始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針紮般地刺痛感從瞳仁開始擴散,嶽千檀連忙揉了揉眼睛。
等她再睜眼看向玻璃時,那種古怪的感覺又煙消雲散了。
“……你知道嗎!”貼在耳邊的聽筒裡猛地響起了聲音,将驚魂未定的嶽千檀吓得一顫,“我媽媽的死因,就是因為車側翻後,撞倒了路邊的小樹,樹枝從窗戶伸進來,将她的左眼貫穿,紮入了大腦!”
聽她這麼說,嶽千檀反倒暗暗松了口氣,她想她差不多明白了。
這位患者雖然已經忘記了車禍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必然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媽媽被樹枝貫穿左眼,并且這一幕也給她的心理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創傷,她這才會産生這樣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