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有什麼好?
母親,你的眼裡可看見過我?
霍問青頭頂的屋檐,挂着的紅燈籠被夜風搖得噗呲亂響,院子裡的樹枯了好幾年,剩下蕭條的樹枝胡亂勾在一起。
祖父因接易無病的事,與祖母羅碧人大吵一架,氣急攻心,卧榻數日。
母親和祖母衣不解帶、照顧好幾天。霍問青睡不着,夜裡提燈隻身前去尋到祖父的院子。
門正虛掩着,一絲燭火洩出來。
房門隻撐開罅隙,視野逼仄,卻能看清室内燈火葳蕤,榻緣有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
霍問青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麼心理,竟然就這麼待在門口,既不出聲也不推門提醒。
年老的女人将放置在榻旁的桌上的藥碗端起,踉跄着腳步,将它遞給另一個年輕的女人。後者騰出手,寬大的袖子因為動作掀開一角。
她捏着的濕帕完完全全捂在榻上人的口鼻,稍稍一洩力,就能聽見嗚嗚的叫喚聲。
他掙紮,雙腿彎了又直、直了又彎地蹬在床榻,整個榻身被他弄出嘎吱嘎吱的晃動。
張妩從另一隻衣袖裡掏出一小包藥粉,倒在羅碧人舉起的藥碗裡,順勢攪了兩下,藥粉瞬間化入渾濁的水裡。
為了方便用力,張妩站起身,一條腿屈膝放在榻上,左手按在他的口鼻上,右手先是抽了一根筷子,插入緊閉的齒間。
此時,她才從羅碧人手上接走藥碗。
在他不斷掙紮的動作間,嘎吱聲越發猖獗,噗通的拍床聲像消音的擂鼓聲,鼓點的節奏在羅碧人和霍問青的心頭,不間斷地奏響。
張妩捏住他的鼻子,強行撥開他的唇,一碗藥半灑半吐,還是灌進去不少。
“嗚嗚嗚嗚……”他掙得更兇了,榻聲晃得激烈,像随時崩裂開,勢必将将他們三個人都壓死。
張妩卻不害怕,她放下碗,立刻将兩隻手都捂死他的口鼻,毒在他體内運轉,空氣被張妩攔截。
他的力氣流失得很快,像涸轍之魚得掙紮,徒勞無功。
“咔哒——”他的腳最後一蹬,聲音微弱,徹底沒了動靜,脆弱得像秋日裡被踩斷的枯枝。
咕噜的白沫從嘴角翻上來。
張妩将手帕過遍水,擦拭幹淨男人的口角。
眼神俯視他:七十多的頭早就斑白,因為與張妩的掙紮對抗,頭發散亂,碎發糊滿臉,神情混沌,雙目空洞得睜着,死死盯着張妩。
他死不瞑目,企圖死而複生的回來掐死她!
張妩撿起床頭的新帕,丢在她臉上,擦過男人的濕帕丢在水盆裡。
“啪嗒”濺起水花。
水星子崩到羅碧人的臉上。
“咔哒。”好像什麼東西碎了。
羅碧人的心跟着響了下,一瞬的凝滞被洶湧的氣血頂上頭顱,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出來。
一顆接一顆,砸濕床被。
她突然伸手去抓張妩。她在張妩昏暗的眼睛裡看到自己:她老邁褶皺的皮膚像院子裡枯死的樹皮,被風霜雕刻的眉眼像打霜蔫死的茄子。
羅碧人驚覺,自己六十多年的人生好像一直卧雪眠霜。
此刻的眼淚卻像遲來的春雨,滋潤了一切皲裂。
羅碧人不甘心隻抓着張妩,她歪着身子擁住張妩,像冬日貪睡的稚子擁着暖衾。
她靠在張妩的肩膀,哭聲克制着卻還是越來越大,她抱得越來越緊,身子都像是要融進張妩的骨子裡。
她像張妩的孩子。
肩膀哭得不斷顫抖,像崩山的碎石,嘩啦啦滾落。
張妩坐在榻緣,神情冷漠,好像她殺的不是人,是畜生。她隻是個習慣殺畜生的屠夫。
張妩和羅碧人的痛苦難當也不同,她面對崩潰的羅碧人也隻有冷漠,悉聽尊便地任她折騰。
“哐當——”霍問青推門而入,強勢的風卷動案上的燭火,輕輕一跳,暗下去又亮起來,重新燃燒。
張妩和羅碧人同時看向她。
為什麼要殺他?
隻是他因為不同意接易無病回來?
但他罪不至死。
疑問填滿霍問青的心,她幾度蠕動唇舌,話卻被堵在嗓子眼,怎麼都說不出來。
張妩還是淡漠地将視線從霍問青挪回榻上的男人,羅碧人顯然是第一次見殺人的場面,本就擔心受怕的慘白臉色,在霍問青破門而入時,更加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