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問青讓人找大夫來診治張妩,順便将她送進房間。
這場雨來去皆快,鬧劇一結束,人散雨窮。
霍問蚺礙于霍蒙天在場,起先還克制聲音,等人一走,嘲諷的聲量直接翻倍。
“誰讓你總是多管閑事,父親和母親之間的事,哪裡是三言兩語說得清。”霍問蚺踩着時輕時重的步圍着霍問青打轉。
腳尖一踮轉身過來,唰地蹲在霍問青面前,雙手疊在膝蓋上,歪頭強硬地要闖入她的視線,誠惶誠恐指着霍問青的臉:“你瞧你瞧,要是破了相可沒人看得上你。”
他的語氣像菜市場的屠夫,隻顧着擔心肉的賣相變差,賣不出好價錢。
霍問青的臉腫起來,火辣辣地疼。
“好妹妹,”他伸手拍了拍霍問青的臉。正是霍問青腫的發痛的那邊,動作不輕,刺得她大腦瞬間轟鳴,眼淚盈眶,“你就是不願意安分守己。”
啪啪——
刀鋒拍着他的臉,仿佛争鳴聲刺穿他的頭顱,冷芒把他的眼珠子炸得飛起。
“好兄弟,你也不是個安分守己的東西。”
她能一刀挑開霍蒙天,本事自然在霍問蚺之上。
“壯……壯壯壯壯士,有有有話好說!”霍問蚺打着結巴,眼神小心翼翼讨好易無病。
“看清楚,我是你老天娘!”易無病擡腳一踹,霍問蚺整個身體向前大馬趴下去,四肢着地,匍匐在霍問青面前,好不狼狽。
霍問青順勢給他一巴掌,怒斥:“還不滾!”
霍問蚺連滾帶爬地逃命而去。
易無病伸手欲拉她起來。霍問青撇過腦袋,雙手按在地上支撐自己站起身。
她的手沒收回去,霍問青看不慣,直接拍開。
“為什麼不找我?”
霍問青覺得她簡直莫名其妙,怒道:”為什麼要找你!”
“我可以幫忙……”
霍問青直接打斷她:“你能在霍府一時,你能在霍府一世麼?”
“我為什麼不可以!”易無病同樣不甘示弱地斥責回去。
“可你說的算什麼?”霍問青憤怒拔尖的聲音驚動周圍行走的侍女,她不得不控制自己,“你懂什麼!這世道根本就不是女人說了能作數的!”
霍問青轉身要走,猶不甘心地轉頭沖到易無病懷裡。
霍問青拽着易無病的衣領,迫使她垂眸自己對視。那雙盛怒的眼睛緊盯易無病。
瞳孔裡,倒映着她紅腫得觸目驚心的臉。
“隻要這個家一天姓霍,就翻不了身——誰都翻不了身。”
易無病不行,霍問青更不行,張妩也不行,連羅碧人同樣不行。
你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那雙眼睛如是告訴易無病。
霍問青推開易無病,轉身走進黑夜裡。
霍蒙天不死,就别想着安甯。
如果她的手上也有一把彎刀。霍問青想,仿佛彎刀在手,整條手臂顫抖起來。
易無病站在原地,視線在院子裡像束光掃着:每個人神情自若,有條不紊進行手頭的事情,這樣的鎮定恰說明他們司空見慣。
主人家的事情,做下人的是管不了的。
易無病目送霍問青的背影:她也無助,她渴望能爬出泥潭,她知道張妩在下面墊着她,可她用盡全力還是隻能露一個頭。
如果她低頭……就會像霍問蚺,弱者抽刀,還能向誰呢?
更弱者——哪怕是那個人是母親。
霍問青偏不。
她應該有自己的成就。易柔說。
她應該有自己的天地。易無病附和她。她背得起世上千千萬的規矩,當個淑女表率,也扛得起父親的尖刀,撐得起張娘頭頂的一片天。
深藏在表面淺薄親情下的事實是,霍問青和張妩是彼此的依靠。
易無病不信她們彼此并不心知肚明:霍問青肯定無數次站在張妩面前,張妩同樣無數次推開霍問青。
霍問青又做了同樣的夢,霍蒙天舉着劍,手起劍落,鮮血潑在她的臉上,人頭落地。
那顆人頭,正是霍問青。
好像熱血真的噴在臉上,霍問青騰地坐起身,雙手捂臉,整個人冷汗涔涔。
哒哒。
腳步聲在耳邊突兀響起。
靴子停在屏風外。
霍問青警惕等着,他繞過屏風走進内室。天快亮了,朦胧的光将一切都籠層紗,似真似假。
“好妹妹,這麼快就醒了?”霍問蚺的腰間挂着劍,手裡盤着玉核桃,在他的掌控中忽上忽下地跳着。
來尋仇?
隻要霍問蚺在外面和别人打賭輸了,便想盡手段報複對方,或者用霍問青作為交換,讓她與對方踏青、吃飯、賞雪,諸如此類。
他當霍問青是什麼?屠夫菜闆上的肉。
霍問青看見他臉頰上并不醒目的紅痕,是易無病的那把彎刀留下的印記。
“你來幹什麼?”
“二哥還能幹什麼?”霍問蚺身高腿長,伸手便能夠到霍問青的榻頂,他挂在那兒,彎腰:“送你去見客啊。”
他的視線落在霍問青的臉頰,那巴掌扇過的地方,抹藥後蓋了紗布,但不影響美觀,反倒為她冰天雪色的姿容增添神秘感和破碎感。
見客?
他在買自己的親妹妹。
真是可笑。
霍問青的眼睛糊了下,眼淚轉瞬消失。她瞧着那把劍:“你就拿那個押送我去?”
“萬一你不配合呢?”霍問蚺還記着那一巴掌。
“那就把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