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母親連日來貼身照顧他,也染上了疫病。她不時掩唇咳兩聲,卻依然堅持坐在他身旁,躬身摟着已經昏迷的他。
眼見醫正們紛紛搖頭表示束手無策,她黑瘦面龐上隐約的期待散去,隻餘下灰敗的麻木。
似曾相識的畫面。
姜鶴羽手心微微出汗,這一次,她希望能将兩個人都救下來。
努力回想以往看過學過的醫書,半響,她默出一個藥方:“升麻二兩,當歸一兩,蜀椒一兩,甘草二兩,鼈甲一片,雄黃半兩。[*]可試試能否起效。”
“姜娘子的方子,升麻解毒,鼈甲當歸滋陰,蜀椒止痛。甘草和雄黃是為何?”張琮陽求知欲十分旺盛,就地翻開手劄,提筆欲記。
“這并非我的方子,是我在偶然在一本醫書上看到的。”姜鶴羽并不攬功,為他解惑,“甘草與升麻合用,可解陽毒。雄黃和升麻并用,可清肺毒。”
黃醫正琢磨了一番這方子,發現确有其精妙之處。他清清嗓子,遲疑地問:“好方子。姜娘子的醫書,可否借與我一觀?”
姜鶴羽還有點不習慣黃醫正這麼客氣地跟她說話,她擡眼看向他,直言:“書已經丢了。”
黃醫正愣了一下,面色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緩緩點了點頭。
“姜娘子如何得知他最重的症狀在肺上?”一直不曾開口的廖醫正突然提問。
姜鶴羽頓了頓,張口即來:“我之前給他号過脈。”她不怕那少年的母親會拆穿她,畢竟這是最後的希望。
果然,那一直在凝神聽大夫們商量的婦人微微側頭,面上雖露出疑惑,卻沒有出聲反駁。
“雄黃過于霸道,需謹慎用之,若無必要,最好不用。”廖醫正沒說反駁她的話,但意思也很明顯,是不相信她的診斷。
姜鶴羽正欲開口,卻見黃醫正已經大步走到那少年身邊,毫不避諱地伸手探脈,又側耳靠近他胸膛聽了聽,良久,給出了答案:“确是肺上的問題極重。”
廖醫正不置可否,平聲道:“黃醫正也同意,那便用吧”,說罷又攏着袖子,垂頭看自己的鞋。
姜鶴羽倒是對黃醫正多了幾分佩服,雖然之前兩人小有龃龉,但不可否認,他是位真正有仁心的醫者。
幾人分開看診,輕症者都統一用之前商定好的藥方,重症者則根據每個人的情況不同,适當在原藥方上加減用量。
陸陸續續看了二十來位病患,姜鶴羽有些疲累。她正欲起身,走兩步歇息歇息,順便找些水喝,側裡便遞出了一個麂皮水囊。
姜鶴羽擡眸,順着颀長的衣袍向上看去,從僅露出來的那雙眼睛認出了江離。
“讓開,别擋着我。”姜鶴羽伸手拂開水囊。
“阿羽,别生氣了。” 江離眉眼彎彎,耐心與她講道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也擔心你。你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孤身一人,若是遇上麻煩,沒個幫手怎麼行。我藥也喝了,也按你說的仔細包好了,你看。”
他張開雙臂攔她,有意向她展示此刻的衣着。
一身棉布襕袍,文武袖,戴着手衣,袖口褲腳紮緊,頭戴幞頭,面覆布巾,隻露出一雙溫潤的眉眼。
姜鶴羽見他全副武裝,态度松動了幾分。
江離趁熱打鐵:“阿兄還給你買了糖葫蘆。”他将袖子壓實,勒出了袖中糖葫蘆球的輪廓。
姜鶴羽抿抿唇。
怎麼感覺他在把她當小孩兒哄?
不過她确實很久沒吃到甜食了。這一個多月來不是魚蝦就是豆粥,醫療箱裡的山楂糕和巧克力她自是舍不得拿出來當零嘴。
姜鶴羽有些心動,但還是沒應,狐疑反問:“你哪來的銀子?”不會又當掉了什麼東西吧。
“校尉體諒你我身無分文,把這月的俸祿提前支給我們了。” 他拍一拍腰間微微鼓起的地方,“你的也在。晚點等你下值了我就給你。”
“好吧,那你收着。我晚上回去吃。”姜鶴羽微微揚了揚下巴,默許留他在病棚這邊記錄。
江離面巾下的嘴角偷偷勾起一絲笑。
一直到月上中天,幾位年長的醫正實在熬不住,一行人這才收拾收拾準備下值。
月光如水,傾瀉在這一片野地上。
江離走在前面,一手拿着手劄,另一手拎着醫療箱。
姜鶴羽揉着酸疼的脖子慢慢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
雖然隻是名義上的兄長,但他卻好像當真在把她當做妹妹看顧。
“方向好像不太對?”姜鶴羽回過神,發現腳下是一條完全陌生的路。
“軍中給你我都安排了新的住處。我如今住在一個營帳裡,帳内還有另外幾個文書和賬房。至于你……”
他回過頭來,見她慢悠悠地走,腳步又放緩了幾分:“雖然戎州軍有女子做藥童,但都在戎州那邊。此次山高路遠,并未帶她們出來。單獨讓你一人住一個營帳又不合規制,我便托王隊正幫忙找了個空置的小倉房。”
“方才我已經打掃幹淨了,你去了直接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