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平聽到聲音,費力撐開眼皮,目光在姜鶴羽身上凝了凝,翻了個身,仰面躺着。
枝條縫隙中漏下的晨光照得睜不開眼,他擡手遮面,口中“嗬嗬”兩聲,帶出血沫,依舊閉口不語。
“是個硬骨頭,法子都盡了也隻說是想掙點銀子。”蔣校尉感慨一聲,揮揮手讓人把囚車推走,帶着幾位醫官往人少處走去。
他背着手,腳步沉重:“事已至此,如何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才是重中之重。昨夜已經将最後的雄黃用發完,其他營隊也沒有多餘的勻出給我們。”
“倒是有些藥物能替代雄黃,比如七葉一枝花,但此物效果并不如雄黃好。且還需用它來解蛇毒,若是用來防蛇,隻怕也是拆東牆補西牆。”
張醫正擰眉,翻着藥材錄冊,指尖停在寫有“七葉一枝花”處。
黃遇山将羽扇的扇柄一下下敲在掌心,沉聲道:“鳳仙花也可,隻是——”
“隻是,我們沒備鳳仙。”張醫正合上錄冊,替他說完未盡的話。
鳳仙多用于觀賞,藥用價值并不高。軍中能帶的物資有限,自是能簡則簡,隻備最必要的。
眼見事态陷入僵局,姜鶴羽将撩起衣袖,将手腕擱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壁岩上,忽然道:“我知道一種替代品。”
“幹什麼呢!”
黃遇山眼見離姜鶴羽手臂不遠處一道銀環的長影蠕動,一個箭步沖過來就要拉她,卻不料那蛇往姜鶴羽的方向探了兩下身子,一扭身,頭也不回地滑走了。
黃遇山驚魂未定,一掌高高揚起,又舍不得真打,輕輕落在姜鶴羽後腦:“你這死孩子!”
姜鶴羽抿抿唇,收回手,連帶着掌中的匕首一并掩進袖中:“我有數。”
蔣校尉面露喜色,迫不及待發問:“姜醫工手腕上塗的是何藥物?有多少存貨?”
姜鶴羽指了一個方向,道:“山上就有很多。”
蔣校尉順着她所指看去,是一叢開着黃花的不知名野草。
“野決明?”張醫正有些震驚,“這個時節怎會還有野決明?”
黃醫正摸了摸下颌,提醒他:“你别忘了這是閩南,不是戎州。再者,今年閩南這天氣也着實比往年暖些,蛇都未曾蟄伏,有野決明也不是什麼罕事。”
張醫正出身大族,又長居于宮廷,自是不如從小走南闖北的黃醫正清楚物候。
“可是……野決明不是治蛇傷的麼,沒聽過它有防蛇的功效。”張琮陽小心翼翼地開口,生怕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好在張、黃二位醫正也不清楚,将目光投向姜鶴羽。
姜鶴羽從腰間取出一罐防蛇膏遞給黃遇山:“是野決明的花香可以防蛇。”
黃遇山拔開竹筒的蓋子,一股濃郁的花香彌漫開來,頗為提神醒腦。
防蛇膏在衆人手中傳了一圈,又回到姜鶴羽手上。
張醫正将手背上的防蛇膏抹勻,觀察半晌,看向姜鶴羽的眼神有些複雜:“這防蛇膏的工序應當頗為複雜,怕是不好廣泛使用。”
“直接多采一些野決明花帶在身上即可,我将它制成膏隻是為了方便。”姜鶴羽将防蛇膏又塞進黃遇山手裡,“送你的。”
此言一出,黃遇山幾乎聞到了周圍如有實質的酸味,他忙不疊将防蛇膏收進腰間,嘿嘿一笑:“承讓承讓,享兒孫福了。”
張醫正目光幽幽地看着還在傻樂的自家侄兒,眼角抽動。
他當初執意募姜鶴羽進來,本是看中她有些本事,等他告老,她便能成為琮陽的得力助手。
如今看來,哪是有點本事,是大有本事。往後誰是助手怕是另有定論,更有甚者,或許連個助手都混不上。
他歎口氣,罷罷罷,兒孫自有兒孫福。
聽聞雄黃告急,需要自己去山上采藥防蛇,流民隊伍頓時騷動起來,個個都帶着家夥什争先恐後,生怕晚了便被采不上。
好在蔣校尉早有準備,派兵守着,按照戶籍一一比對,每家隻能派一人出去,這才維持住了秩序。
原先用來解毒的蛇藥是由七葉一枝花和曬幹的蟾蜍皮磨制而成的粉末,姜鶴羽因地制宜,又提出在藥方再加入山中四處都有的蜈蚣和地錦草[*},能夠大幅增強療效。
如此,醫帳中的藥童醫工們也加入進來,一邊趕路,一邊采藥制藥,隻求能早日平安走出這武平山。
姜鶴羽踩着濕滑的苔藓攀在崖壁上,細細的雨絲落在手背,山風卷着蛇類的腥氣撲面而來。蜈蚣常帶在石縫中,地錦草都喜生在背陰處,此處正好兩個條件都具備。
她又割下一株草藥,一旁突然傳來細碎的嗚咽聲。
一個衣着單薄的少女蜷縮在石凹裡,腳踝處兩個暗紅齒痕正滲出黑血。
姜鶴羽正要俯身查看,少女身後突然竄出條金錢白花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