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從穿越到這個世界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一直在猶豫,是否要将先進的技術帶到這個時代。可當看到一個鮮活的生命即将就這樣當着她的面一點點走向絕路時,她還是在一股莫名的沖動中做完了這些事。
果然,讓人類永遠保持理智,是一種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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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房。
江離指尖點在竹算籌上,眉眼專注。
房門輕輕打開又合上,熟悉的腳步聲傳來,他沒回頭,端起茶盞,輕聲道:“阿羽來了?”
“阿兄,師父說你身患隐疾急需治療?”
“咳!”
男子差點一口茶噴出來,良好的修養讓他及時擡袖遮住,不至于太過不雅,但還是十分狼狽。
“他是這麼跟你說的?”江離轉過身,氣得臉比鍋底黑,暗暗咬牙,“他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我們是醫者,交流患者病情是很正常的事情。”姜鶴羽相較起來倒是平靜坦然不少,她語重心長地勸道,“阿兄,你不要太敏感,有病就治。”
其實黃醫正的原話是:“你阿兄偷摸過來問我什麼藥物能導緻男子不舉,老夫就說他最近怎麼時不時就陰沉沉得像個陰溝裡的癞□□,原來是誤食毒物傷到根本了,啧啧…”
但姜鶴羽覺得這話有些過于難聽了,她阿兄才不是癞□□。
她又瞧了眼江離的臉色,心道,雖然确實挺陰沉的。
“阿羽,我不是。”江離矢口否認,見她一臉懷疑,又強調一遍,“我真不是。”
這黃遇山平時還算靠譜,這次是怎麼回事?沒給他找到藥就罷了,還到處亂說,嘴巴比笊籬還能漏。
雖然百般思量後已然下定決心,但他從沒想過要讓姜鶴羽知曉這些事。
自己偷偷摸摸不舉是一回事,讓心上人知道自己不舉,又是另一回事。
但她現在已經知道了!
江離煩躁地捏捏眉心,見她一副他不承認就是諱疾忌醫的表情,閉上眼,破罐子破摔:“現在還不是,但很快就是了。我問黃醫正也是為了買藥,現下藥已經從胡商手裡買到,吃完就見效。”
“為什麼?你想進京做宦官?”姜鶴羽難以理解,甚至感覺他的腦子出了問題。
“不是,你别瞎猜。”江離扶額靠坐回茶案旁,偏過頭,不敢再看她。
從除夕夜撞破李仁之事後,就像打開了什麼妖物的魔盒。
他開始連日做夢。
起初,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是笑靥,是呢喃。
每次醒來,他都會清楚又理智地意識到,在阿羽眼裡,他隻是兄長。
她從來沒有想過給他别的身份。
他在極樂仙境與阿鼻地獄間來回,無數次在夢裡渴求她,卻又無數次在夢外待她如常。他的心境在這樣的折磨中扭曲,直至在夢外也開始失控。
他曾告誡自己忘記洞中的一切,後來也确實從未在白日想起分毫。
他以為他做到了。
可從那天開始,他的夢變了。
每當黑夜降臨,他就會回到那晚。洞中焰火昏黃,肌膚滾燙相貼。白皙,嫣紅,圓潤,柔軟。他記得她每一顆小痣的方位,記得她每一條淡青脈絡的走向。他聽見她一聲聲喚着“阿兄”,隻恨時間為何不能就此停留,此間隻餘他們二人。他再也看不清她的臉,不是沒有夢到,而是不敢看清。他害怕那雙眼睛裡,會流露出厭惡和憎恨。
她以誠相待,他卻如此龌龊。
他難以想象再這樣下去,是否終有哪日,他會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做出無可挽回之事。
所以,其擔着随時可能會傷害她的風險,倒不如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也不是沒想過一刀剁了來得清淨,可曾在宮中待過的人都知道,此事後患無窮。那些宦者為了掩蓋身上的尿騷味,每日都要撲上味道更重的香粉。
他實在不想,不想在她面前那麼難堪。
最近,他能感受到她對他的态度出現了一些細微的變化。他暫時沒想明白這種變化是什麼,但總歸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有那些肮髒的想法了。
他隻是想體面地廢掉,怎麼就那麼難實現。
江離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比街上演變臉的伎人還精彩。
姜鶴羽從未見過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