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鶴羽聞聲出來,一邊擦手一邊道:“洪橋可跟您講清楚了?目前棚子裡有二十六個病人……”
“行了!”黃遇山打斷她,“别叭叭叭了,我還沒老到剛聽完的話就記不住。”他走上前,上下打量她幾眼,語氣不善,“你說我黃遇山怎麼就收了你這麼個泥菩薩?這天下這麼多病人,你管得過來嗎?要不要我立個碑,上書‘救苦救難大善人姜鶴羽’,送到您府上去?”
姜鶴羽笑笑:“有師父幫我,我才有資本當這個泥菩薩。師父是鶴羽在外行走的底氣。”
黃遇山一噎,老臉微紅,“跟誰學的這些油嘴滑舌的話!沒皮沒臉!”他清清嗓子,努力讓自己闆起臉,“罷了,反正我是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走吧,你們仨愣着作甚?幹活啊!”
三個學徒被吼得縮着頭就往棚裡鑽,進去才發現裡面全是衣衫不整的女子。
四面八方的目光投過來,一個男學徒吓得轉身就要往外跑,卻被一左一右兩個女學徒架住,其中一個低聲斥他:“跑什麼?忘了姜大人說的了?大夫面前無男女!”
男學徒停下腳,動動唇,半個字也沒說出來。眼一閉,心一橫,轉回身面向滿屋子的女病人。
姜鶴羽瞥他們三人一眼,轉而看向屋内,揚聲道:“先前隻是大概給你們看了看,接下來會由我和這些大夫一起,按你們每個人的具體情況,分别安排治療方案。條件有限,沒那麼多女大夫,希望你們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衆人并無異議。
且不說梁華丹方才已經給她們打過招呼,就算沒有,她們也沒什麼可矯情的。有正經的大夫願意給她們治,已經是往日做夢都不敢想的事。至于羞恥心,那是什麼?還能比命重要?想死的人早就死了,能堅持到現在,誰又不是爛命一條硬熬下來的?
病人省心,大夫也舒心。
姜鶴羽按照手劄上的預診記錄,将輕症的病人被安排給學徒,重症的都留給自己和黃遇山。
專人專治,肯定要比預診費時得多。姜鶴羽給兩個病人開了方子和藥浴,腰有些酸疼,站起身,正打算活動活動。不經意間瞥向棚尾,卻見之前一直規矩躺着的梁華丹,此刻竟弓着身子,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裡。
姜鶴羽心裡“咯噔”一跳,連忙走過去,隔着被子拍了拍,“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事。”被子裡發出悶悶的聲音,“奴婢隻是困了。”
口齒清晰,邏輯清楚。姜鶴羽松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我先給你看了罷,你這耽擱不得。”
“嗯。”梁華丹應一聲,似是也松了口氣。
她慢吞吞從被褥中探出頭,一頭枯黃的頭發亂糟糟掩在前面,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姜鶴羽沒在意這些,隻是捏着她的脈,眉頭越皺越緊——怎麼這麼快就嚴重這麼多?
她心緒不佳,擡起頭,找了一圈,正好與黃遇山的目光對上,連忙道:
“您來給她看看,她前段時間剛剛小産過,病情特别嚴重……”
“别……姜大人……不要他……”梁華丹聽到她的話疾呼一聲,跟見了鬼似的,用力掙脫姜鶴羽的手,驚惶往牆角縮。兩手扒拉幾下頭發,胡亂地糊在面上,哪還有上午那鎮靜的模樣。
黃遇山走過來,正好聽到這話。他也沒什麼可不悅的,畢竟這種不願讓男大夫接觸私密部位情況,他已經遇上過很多次。他慢悠悠站在一旁,等着姜鶴羽同人交涉。
“梁華丹。”姜鶴羽的聲音冷下來,“你方才是怎麼跟我保證的?”
“什麼?”沒等婦人回答,黃遇山的神色卻先倏地凝固,“你叫她什麼?”
姜鶴羽疑惑重複:“梁華丹?”
她話音未落,黃遇山就已經踉跄撲到那婦人榻邊。
方才他就覺得這婦人的聲音有幾分耳熟,不過說得實在太小聲,他一時想不起來,也就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竟然是——
“丹娘?”黃遇山抖着手,小心翼翼去撥那婦人面上的亂發,“你是丹娘?你還活着?”
梁華丹偏頭避開,聲音壓得很低,“大人,您認錯人了。”
“梁華丹,我還沒老成聾子、瞎子!”黃遇山暴脾氣上來,也不管她說什麼,直接拉過她的胳膊,撩開袖子。
消瘦的小臂上疤痕交錯,靠近手肘的位置,一塊蝶形的青色胎記赫然暴露在空氣中。
“丹娘!”黃遇山悲鳴一聲,扣在梁華丹小臂上的手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連帶着她的肩膀也一同顫抖,“真的是你……”
梁華丹垂着頭一言不發,瘦削的手指緩緩探過去,一點點收攏,抓緊了黃遇山的袖擺。
“你……”黃遇山看着她面目全非的模樣,心如刀絞。他仰起頭,将眼中的淚壓回去,聲音低下來,喃喃念叨,“沒事的,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别怕,我能治好你,我可以治好你的……”
姜鶴羽一開始還有些茫然,這會兒總算意識到不對,默默走到一邊,給他們兩人留出說話的位置。
“遇山哥,我沒事。”梁華丹看到姜鶴羽走開,一下子回過神,松開手,平靜的聲音中帶着些冷淡,“你去忙罷,還有很多人等着你呢。”
黃遇山現在哪還有心思給其他人看診,“丹娘,你跟我回去,去我家裡。這裡太……”目光觸及周圍好奇看來的人,他将那個“髒”字咽下去,低聲道,“這裡不是很方便。我家還有間空着的客房,你去那裡安心養病,我也好随時照顧你。”
因着姜鶴羽的那句“特别嚴重”,他一直不敢替梁華丹把脈,逃避的心态讓他沒能發現梁華丹疏離的态度,也沒能發現她越來越差的臉色。
“不必。”梁華丹強撐着推開他的手,“不要做讓嫂子為難的事。”
“什麼嫂子?哪個嫂子?”黃遇山腦子裡一團亂麻,急急問她,卻在下一刻肩上一沉。他慌亂中将昏倒的人扶起來,卻摸到她衣裙一片濡濕,攤開手,掌心一片暗紅血迹。
“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