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件事擺在眼前,她真的很傷心,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裡做得不夠好。
她對我說,可能真心太廉價了就不值得珍惜了吧,也可能,隻是我在自我洗腦,我的真心和溫柔都變成了一種讨好,近乎無底線的讨好。
她又說,親友們有什麼問題來找我,我很快回應,之前有朋友打本缺輸出,我本來單休聆音知意的嘛,後來開始修起了撷雲決,其實我的輸出玩得不如治療好,可我想,能幫到别人就很好。
但現在,這些人都向她背過了身。
我想起了以前和她組隊的時候,有時候隊裡有别人,但并不是每一次隊裡的ID都一樣,那時候,我以為是她的朋友很多,沒想到,其實隻是泛泛,她努力融入,可最後什麼也沒得到。
我說,所你要丢掉溫柔?
小園說,是的,我其實隻是蠟燭,不是太陽,我的能力、我的情感都有限,我不能再用它去讨好别人了。我累了,我想離開這裡。
她不惜想再面對那些人和曾經的自己。
我其實不知道說什麼安慰她,但小園是個聰明的人,她已經做了決定,也不需要我說什麼。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問她,你怎麼找我說這些事?不怕我也不把你放在心上嗎?
小園笑笑說,你回信了,而且,我一直覺得你挺可靠的,打架的時候就能看出來。其實吧,我承認我來找你也是有“賭”的成分,但都無所謂了,說出來後,做了決定後,我就是新的我了。
我沒想過在她眼裡我的評價還挺高的,隻是玩笑着說,唉,你走了我就沒有綁定奶了。
不過沒關系,小園開心就好,我支持她做出的決定。
她笑着說,你自己想辦法咯,反正我要跑路了。
小園點了我系統内的擁抱互動,說,抱一下吧,抱完我就下線了!
我點了接受,想了很久後說,祝你生活愉快,祝你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兩個人物模型的相擁,好像也有了溫度。
小園最後對我說了一句,阿月月,你也要好好的。
說完她就下線了,花落醉小園下線消失的瞬間,孤月孤舟的動作變回了待機動作。
中秋的明月,皎潔圓滿,月下的影子,伶仃寂寞。
事情還沒有結束。
第二天,我收到了小園給我寄的“遺産”,她應該是又悄悄上線清理背包了,遊戲内把玩家AFK後贈送的物品戲稱為遺産。
好幾封信都裝不下的不綁定道具,能賣錢,但我并不想出售。
信中除了那些高級道具和金錢,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小玩意,是個品質等級為白色的物品。
其實這個遊戲裡還是有不少可以供玩家探索的小彩蛋的,比如在某個湖裡可以釣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小園寄給我的這個魚簍就是其中之一。
物品全稱是破舊的魚簍,名稱下有一行小字:“相濡與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的全部傷感都被這行出自于《莊子》的,在網絡上被用爛了的話勾起,霎時間,汪洋四溢。
我想,我終究還是和小園這樣熱情而溫柔的人永遠錯過了。
她願意真誠溫柔地對待每一個人,自己卻最終被溫柔所傷。雖然,我們都明白,這也不全是溫柔的過錯,更不是她自己的錯。
我打開好友列表,看到了小園灰色的頭像,她留下的簽名是:江湖人來人往,誰又能記得誰?
後來,在人潮洶湧的遊戲世界,千萬之多的拂雲玩家的外形再相似,可孤月孤舟再也見不到花落醉小園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朋友,還有我的真誠和溫柔,我擔心自己重蹈小園覆轍,就變得越來越孤僻,徹底在成為寡王的路上一去不複返了。
慢慢地,孤月孤舟變成了老娘給他幾刀,再然後,老娘給他幾刀的頭像也像小園的那樣,灰了下去。
而那個破舊的魚簍就一直留在老娘給他幾刀的倉庫裡,隻要不關服,這堆數據,就是永遠。
山洞的篝火都快要熄滅了,風驚月添了些柴進去。
她聽完後,對呂婵講:“可你依舊記得她,一直記到了現在,她最後那一片真心,并沒有托付錯人。而且,你也沒有因此變得堅硬到油鹽不進。”
小園确實給阿月月上一課。
呂婵道:“我隻是懂得了分寸,變得更有方法。不要陷入無休止地自我付出和自我陶醉,在試圖成為光源的同時,不要以犧牲自己為代價。”
“溫柔本不該是個貶義詞,隻是有心人利用它去吸别人的血,以至于這個詞都帶上了血色。”
利他的溫柔之上,沾的是自己的血。
而溫柔究竟該怎麼樣?
天地當然也溫柔,賜予陽光雨露厚土,以至于此間生靈,得以精彩,但不意味着她們縱容成性,毫不停歇地付出,她們更不會因此而改變疾風驟雨、酷日烈陽的攻擊形态。
最兇猛的母獸也是溫柔的,母獸在照顧幼崽的時候,也會溫柔地舔舐着孩子,但溫柔會影響她們擊退入侵領地的敵人或者阻礙她們捕殺獵物嗎?不會。
她們都不曾陷入那個被貼上“溫柔”二字的陷阱,那個诓騙她們犧牲自我的血色陷阱。
她們依舊是她們。
“而離别……”呂婵頓了一頓,“離别如果無法阻止,那就釋然吧。江湖人來人往,不就是這樣嗎?”
呂婵擡頭,真巧啊,今天的夜空中也挂着一輪秋月,隻不過不到十五,還沒有那麼圓滿,像一個面點初學者擀的面皮,要圓不圓的。
沒圓也好,月盈則虧。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也會像記住小園那樣記住我吧?”風驚月問。
“你知道答案,我也知道答案。”呂婵回答她,她們兩個人之間的情分,在彼此心裡,都沒有任何可以被質疑的可能。
“嗨!”呂婵打斷彌漫的愁緒,“還早着呢,神功大成,下一步就是去出去啪啪打臉,我們還有好一段路要走,而且,我敢保證,剩下的路程更精彩!”
風驚月也釋然了,笑道:“是啊,得快點出山才行,萬一馬大濤和段不言死于别人之手,那就糟糕了。”
呂婵惡狠狠道:“呵呵,馬大濤,段不言,你們最好别被别人殺喽。”
在接下來的這幾天裡,風驚月将石室内外好好收拾了一遍,又将姥姥的四方金簡全部藏了回去,也許,以後還有人像她一樣,有這樣的機緣吧!
風驚月背好孤鸾與越女劍,告别此方天地與兩位前輩的英靈,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