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竈台下的幹柴噼裡啪啦地燒着,竈台上“身經百戰”的鐵鍋煮着一鍋蘑菇湯,水開了,紅菇在湯裡翻滾着,傘蓋漸漸喪失了鮮亮水潤的紅,而那一抹紅溶入了水中,深粉色的水泡咕噜咕噜擁擠着冒個不停,乍一看,這一鍋熱湯當真劇毒無比。
巫濟在幫忙煮湯,小女孩洪多福在餐桌邊等着喝湯。
洪多福百無聊賴地玩着一條稻草紮出來的魚,魚尾上的稻草已經漸漸稀疏,巫濟剛才答應她替她再編一條,洪多福才對巫濟稍稍有了改觀,不再惡狠狠瞪着她了。
可是,現在輪到風驚月“惡狠狠”地盯着宋魚餘了。
風驚月黑着一張臉,靠在門邊抱着臂,又掃了一眼屋内陳設,破舊的磚瓦房說是家徒四壁當真不誇張,連她們娘倆僅有的那一口鍋都缺了口,鏽了邊。
“你就過着這樣的日子,還指望着你那好好丈夫麼?你自己樂意,沒想過你的女兒麼?”風驚月難得地對着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發起了威。
她一家人都逃荒去了,但是前段時間宋魚餘在勞作之時傷了腿腳,她丈夫作主,讓她留在這裡養傷,再讓小女兒多福留下來照顧她,而他自然是帶着他的老爹等等一大堆人,搜刮掉家裡所有的能用的東西一走了之了。
這不就是讓她們娘倆在天災和随時可能發生的人禍之中自生自滅嗎?!
這前因一聽,聽得風驚月憤怒不已,怪不得一個荒村裡居然還有落單的,原來是遭遺棄了。更讓她怒火中燒的是,宋魚餘竟然還想着過兩天傷勢好了再帶着孩子去找她丈夫!
當真是……當真是……連擅長吐槽的呂婵都憋不出話了!
宋魚餘早已經見識到了眼前人的強悍蠻橫,她垂着頭,苦澀道:“可這大亂臨頭,我帶着孩子又怎麼能謀生呢?我家那口子雖然……”
風驚月冷哼一聲打斷:“你要是能把你對付我的半點狠勁用在徹底放下過去上,又有何難?更何況你在病中都能艱難地熬過來,以後有手有腳,擔心什麼?”
“真要等到他一腳把你踢開了,你再帶着多福四處流浪嗎?你可知道現在天旱缺糧,多一口人吃,他就少一口。”
風驚月一想到那個畫面就連連搖頭:“讓孩子冒險獨自去撿蘑菇,也不是什麼好事,你們最好不要繼續呆在這裡了……哪怕你說的山神真的顯靈,長出了菌子、野菜夠你們娘倆果腹至今,可以後當真要靠‘天神顯靈’過活麼?”
風驚月與巫濟都察覺到她口中說的“山神”有異,但并不揭破,人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會病急亂投醫,訴之于虛妄。
宋魚餘蠟黃的臉沉下來:“你們這些風裡來雨裡去的大俠,又怎麼會知道我們些人的苦衷啊!”
她們有奔馳的駿馬,有精良的武器,可是她這樣出身農戶的人家,什麼也沒有,早早就成了親,生了孩子,一輩子就這樣了。
現在淪落到為了幾朵蘑菇就和别人幹架,還技不如人被制服、被嚴詞審問……
“這樣吧,”風驚月長歎了一口氣,“你若是願意,我寫一封信給你,你可以拿着它去拂雲或者華山,哪裡的人一定會善待你們。”
這或許是風驚月能幫助她們的為數不多的一件事了,她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這娘倆再上演一次絕地求生。
宋魚餘聽完,一愣,遲遲不語。
風驚月見狀心歎道,罷了,她也不能推着她們上路,人各有命……
“喝湯了!”巫濟适時地打斷了這沉重的氛圍,端上來了兩碗湯。
如今水少糧也少,她們二人早已經在客店中吃了飯,自然不會再“搶”這母女二人的。
洪多福又渴又餓,安安靜靜坐下來,吹着湯,稻草魚被她放到了一邊,巫濟見狀,拿到手上,又給了一個眼神給風驚月,讓她給魚編個尾巴。
巫濟看起來比風驚月好說話多了,她坐在宋魚餘對面,一張臉笑嘻嘻,滿滿都是親和力。
“其實呢,也沒那麼嚴重,如今這雨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下,再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總要想想今後的去處,你們這裡不是有句老話麼,‘樹挪死人挪活’。”
她這一番好言相勸,宋魚餘緊繃的臉總算放松了些。
其實巫濟也能看出來,宋魚餘也不算是毫無主見的人,光是她挺身而出攔住她們的模樣,就很讓她們刮目相看。
這件事先放下,她閑聊着:“這紅菇很新鮮,可以告訴在哪裡摘到的嗎?”
如果她們二人依然要在這個地方苟全性命,那麼能産出蘑菇和野菜的寶地,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巫濟見宋魚餘不答,她道:“其實你也知道這樣幹燥的天氣下本不應該長出紅菇,但自己傷病未愈無法出行,隻能讓多福外出,多福意外發現了紅菇,之後多福前往次次無恙,每每滿載而歸,你縱然不知真相,但卻願意相信,這是上天見你們母女遭遇大難,所以伸出援手,神靈保佑。”
“但你内心深處也無法笃信,畢竟,這種紅菇之前并不生長在這裡。想必你在喝第一口湯時,也存着聽天由命和無可奈何的決然吧?”
巫濟說完,深深看了宋魚餘一眼:“隻是,人總不能一直靠着‘幸運’活下去。”
她并不知道第一個吃紅菇的人是什麼心情,隻不過在宋魚餘糾結搖擺的神色中,可以猜測到她當初的生死抉擇有多艱難。